偏偏这样的事,没法解释。一解释,就证明你有这想法,只会越抹越黑。
刘备深深吸了口气,眼前浮现出曹军四散奔逃,而己方数万大军如狼似虎,在广阔的战场上肆意冲杀,毫无顾忌地展开屠戮,泼洒出的血污遮蔽平野的景象。
他自己就是最有经验的老卒,深知再怎么严格管理的军队,到了战场上就会变成猛兽。只有他们变成猛兽,才能用最暴戾的杀戮来施放心中的野性,才能用最凶残的杀气来震慑对手,把对手的斗志一点点地碾成粉碎。
在这个过程中,杀戮是根本不可避免的,也几乎没法管控。如果皇帝在这时候也陷入逃亡的人潮中,与追击的将士撞上,而他又没能说服杀红了眼的士卒的话……
刘备觉得下一口气怎也提不上来,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块的大石头砸了进去,砸穿了胸膛,砸进了肺。他挣扎着想要呼吸,却根本对抗不了憋闷的痛苦。
刘备上一次见到皇帝,是二十一年前的事。当时皇帝并不如后来外界传言的那样,对他多么亲切。那只是一个习惯了在朝堂上扮演皇帝的傀儡,一板一眼地做事,一板一眼地说着曹操希望他说的话。
直到后来,皇帝遣董承出面与刘备往来。再后来几次面君,刘备才渐渐感觉到皇帝是个活生生的,有想法、有企图的人。
他经历过许多磨难,熬过了许多艰难时刻,所以非常懂得如何与人相处。只寥寥数语,就能让人获得一种舒适的安心感。刘备由此确认,皇帝至少不会是一个昏君。
所以他之后南征北战,四处奔走,还曾经试图从汝南起兵袭击许都,以解救皇帝。到后来,他去了荆州以后,有了更多的想法,才不再始终把那位傀儡皇帝当做自己的重要目标。
但那是另一回事了。在明面上,皇帝始终是汉中王的主君,是汉中王政权尊奉的皇帝,是汉室的代表,是刘备打着讨贼兴汉的旗号,必须去扶持的天子!
如果汉中王的士卒弑杀了天子,那代表什么?那是整个政权都难以面对的惊涛骇浪,是足以动摇天下人心,动摇曹刘两家之间正义与非正义立场的大新闻!
“大王?”法正低声道。
刘备没有理会。
过了很久,法正又轻声问:“大王?”
“嗯?孝直,你说。”
法正却欲言又止。
刘备皱起眉头:“孝直,你吞吞吐吐什么?这帐子里只有你我两人,有什么话,不能讲?”
法正把声音压得更低:“荆襄战事已经结束了快一个月。打扫战场、收拢兵卒、安抚降卒也用不了十天。宛城那边为了皇帝失踪焦头烂额,荆襄战场上,真的就没有一丁点的迹象可寻?有没有可能……荆襄那边知道了一点什么,但没有,或者不敢对我们说?”
刘备横了法正一眼,摇了摇头。
法正俯首。
刘备双手按着案几,不动,也不说话。
过了会儿,法正再度进言:“大王,兹事体大!总得先有个结果,才能谈怎么应付!”
刘备用力一拍案几,发出轰然一声大响,引得帐外侍从们脚步声起,有人在帐门逡巡,却不敢随意发问打扰。
法正噤口不言。
刘备将案几上的文书收了起来:“孝直,你是护军将军,且以你的名义,给江陵大司马府行文,请关羽、雷远两位长史出面,清查荆襄战事的战果,造册发来,以便日后封赏。告诉他们,簿册记录务必要仔细、精确,要说清楚战事的具体经过,说清楚斩杀了哪些曹营的将校,俘虏了哪些重要人物,缴获了什么可堪一提的物资。”
“是。”
“另外,请孔明速来关中。”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