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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婉拧住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迟念安静地等着她继续。
“几年前的事儿了,抑郁而终的。”
说起那段往事,顾婉的嗓音低哑了不少,眼眶红红的。
“二嫂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英年早逝,他的妻儿又得不到承认,一直是她心里的一块病。二儿子,也就是阿尧,我讲实话吧,二嫂没怎么关心过这个儿子,养到十二岁就给送去了国外。”
“其实说是养,凡事也就是吩咐下人去做的,从未亲力亲为过。阿尧有记忆以来,一直都是哥哥在照顾自己,一开始,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从不正眼看他,他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于是他很拼命地学习,样样都做到最好,可二嫂依旧不肯像对待大儿子一样对待他。后来阿尧知道了,因为那个女人的儿子,和自己是同一天同一个医院里出生的,只要看着他,母亲就会想起自己丈夫给的耻辱。龊”
“我想,这一道坎,二嫂始终过不去吧,不然也不会产后抑郁了那么多年。只是难为了阿尧,成了大人之间那些肮脏事的牺牲品。之后,少东被赶出顾家,加上那个女人又开始和二哥藕断丝连,接着再是丧子之痛,二嫂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阿尧找来各地名医,为了母亲的病心力交瘁,却是毫无办法……最后,也只能就让她那样子,含恨走了……”
迟念听后怔然了良久,以至于家宴开始,入了席,她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总算明白,之前顾婉说的,今晚顾靖尧不会出现,是什么意思。
很痛苦吧,凭空多出来的兄弟,没心没肺的父亲,还有,已逝的母亲和大哥刻在骨子里的音容笑貌……
一个人,怎么能承受这么多,还坚持着不肯倒下?
他该有多累。
迟念托住下巴,看着满桌子美味的菜肴,一瞬没了胃口。
但她同时发现,长桌尽头的主位,此刻正空着。
迟念于是小声问了一句,“怎么不见顾老爷子?”
“老爷子不喜欢这种场合。”顾婉面前摆着的那道蟹炒年糕是她钟爱的,半盘下肚,已经是饱了,她停下筷子,抹了抹油光发亮的嘴,冷笑里面有着怒气,“虽说是家宴吧,但老爷子脾气一向大,二哥认回秦深这事儿,本身就犯了他的大忌,这两天正给我们兄妹几个摆脸色瞧呢!他要是出现了,别说吃饭,咱们连口水估计都没得喝!啧,一个人犯错全家遭殃,也是够了!”
“多了个孙子,顾老爷子还气上了?”
迟念不明白了,秦深就算名不正,但血缘上好歹是顾老爷子的亲孙,老一辈的思想,不该是多子多福多寿的吗?
顾婉“噗”地笑出声来,又想伸手弹她脑门了,“小念念,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吗?我们家老爷子古板着呢,知道古代的‘嫡庶有别’么,放在顾家同样行得通。一个私生子,一旦拿到台面上来说事,就成了问题,老爷子吃的盐毕竟比咱们吃的米还多,秦深有二哥撑腰,那阿尧岂不是势单力薄?”
迟念听罢点点头,没由来松了口气,刚才是觉得全世界都与顾先生为敌,现在总算有点安慰,起码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心情放松了,食欲也上了头,迟念拿起筷子,刚想夹点菜吃,就听到饭桌上有人忽然出声问,“你们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爸……”
秦深皱了眉,显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苏姗自顾自害羞,在朋友们一片低低的哄闹声中,咬着唇喊人,“顾叔叔!”
“怎么,还害羞啊?”
说话的男人抚掌笑了,声音亮如洪钟,他的五官佼佼,身躯挺拔,能生出顾靖尧和秦深那样子的绝世美男,的确是基因强大。
苏姗低下头,娇滴滴地,“你……你和深哥去说,这种事,我又做不了主的。”
“呕——”
一旁的顾婉捧着纸巾,做了个要吐的表情。
苏姗的脸色瞬间精彩纷呈。
顾宗书反手扣了扣桌子,不怒自威,“怎么四妹,胃不舒服?”
顾婉嘿嘿一笑,“哪能啊,吃多了,等会我出去消化下,不碍你们的眼!”
顾宗书也不和她一般计较,又等了一会,才转向秦深,“阿深,你给句准话吧,差不多该筹备了,你妈盼着你成家都盼了多少年了。”
迟念听得心里极不舒服,倒不是秦深要结婚了而新娘不是自己她不平衡了,而是他们在这里,在整个家族的聚会上,连说句话,都要营造出一家三口的幸福感,究竟把顾先生置于何地呢?
她恹恹地抬起头,却发现秦深的目光正直勾勾打在自己身上,迟念纳闷了,这种时候,他不回答,光看她做什么?
转开脸,迟念自顾自吃东西。
“爸,其实我……”
秦深深思熟虑过后要讲的话,被外头传来的一声高亢的“尧少爷”打断。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但众人顺着门口看去,来的人却是顾靖尧。
男人逆光而入,身后是万丈云霞,一眼,就那么一眼,轻而易举让迟念乱了呼吸。
“尧……尧少爷来了!”
女佣个头矮,跟不上那两条大长腿,喘着粗气边跑边汇报,等她到了饭桌边上,顾靖尧已经漫不经心地将在场的所有人扫了个遍。
顾婉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顾靖尧点点头,视线则很有目的性地落在迟念身上,她肩膀一缩,活像只受了惊的小.白.兔,默默别开了脸,两颊烧得火红,一直蔓延到耳朵根。
顾靖尧看着,原本绷紧的嘴角,极轻地扯出一抹弧度。
顾婉被这两人之间的微妙气场激得一身鸡皮疙瘩。
“阿尧?”顾宗书似是有些意外,但他能现身是再好不过的事,男人指了指空座,“来得正好,张姐,再给添一副碗筷。”
“不必。”顾靖尧瞬间敛去眼底的笑意,上前拽起迟念,简短利落地吐出两个字,“走了。”
“顾……”
迟念只来得及放下手中的筷子,再回过神,人已经出了餐厅的门。
穿过回廊,视野一下子开阔了,顾家老宅的花园大得没个边,迟念斜着半个身子,脚步迈得吃力,前面是头也不回的高大男人。
他的掌心干燥温热,牵住她的,两人迎着风,发丝被吹得凌乱。
迟念呼呼喘气,余光瞥见男人的后脚跟,忽然想起了什么。
“顾先生!顾先生!别忘了你脚上的伤!”
她急了,声音尖得像是被刀削过,迟念反拽住他,不敢用太大的力道,也用不了太大的力道。
顾靖尧终于停下来。
但是没放手,反倒嵌进她柔.软的指间,扣紧。
迟念鼻尖上沁出汗水,脸又发烫了,恍惚间听到他低沉性感的嗓音,“这会想到我有伤了?那你之前跑什么?”
“……”
迟念鼓起勇气看看他,很快又收回视线,她说不出话来。
自己到现在脑子还很乱,天人交战那种,她理不清头绪,更何况,他现在出现在她面前,再多的理智也就都成了摆设。
“答不上来?不想答?”顾靖尧沉吟片刻,眉梢一挑,大发慈悲地松开她,两只手臂交叉搁在胸前,一脸的悠然自得,“那这样吧,我来说,你适当给点反应就好。”
迟念懵懵的,到最后不知道自己是摇头还是点头了。
顾靖尧看似简单的“拷问”毫无预警地拉开序幕。
“你曾见过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点头。
“两次?”
继续点头。
“发生关系了?”
摇头。
“喜欢他么?”
继续摇头。
很好!
顾靖尧的嘴角忍不住微妙地上扬,某人的占有欲可怕到连自己的醋都会吃。
男人舔了舔薄唇,不动声色朝她逼近,迟念头垂得很低,安安静静,似是一点也没有察觉。
她的发很软,风一吹能飘得老高,轻轻拂过他面上肌肤,留下好闻的香波味道。
“问……问完了?”
“嗯。”
一个字,沉得迟念耳膜鼓胀,心脏擂鼓般疯狂。
下意识往后退,脊背却抵上了一堵硬邦邦的树干,园子里的古树参天蔽日,像是一道天然屏障。
前面后面,都没有路。
而他已经近得快要贴上自己的脸,呼吸,那么热。
迟念有些慌,面对顾靖尧,她总是慌得很快。
本想来个出其不意往两边闪离,顾靖尧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施施然擒住她的手腕,没使什么劲儿,迟念便嘤咛一声倒进男人怀里。
他身上干净清越的气息比那些昂贵的男士香水不知道好闻多少倍,前提是无视自己被他一路逼到角落的窘境。
迟念崩溃,声音也散架了,“顾先生,你到底想要怎样?!”
顾靖尧莞尔,倒也爽快,手臂曲起支在她的脑门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嫁我,还是被灭口,迟念,你选一个?”
他语声从容,像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但男人郑重其事的表情,又哪里是在开玩笑?
迟念呆住,彻底的,灵魂已经半升空。
这……这两者有什么逻辑可言?
“别怀疑,没有第三种选择。”顾靖尧笑着,温柔又严肃地,拿手背碰了碰迟念的脸颊,他喜欢她专注听自己说话的模样,眼睛里的光那么亮,让习惯了黑暗的他拼了命也想靠近。
“这件事,遮遮掩掩那么多年,也就我的几个心腹知道。说实话,我庆幸极了,两次碰上的都是你。迟念,如果你不成为顾太太,和我变成一家子,你说,我会不会放过你呢?
”
“顾先生……”
“嘘,别害怕,你先别急着怕我。”顾靖尧往后退了一步,做了一个安抚性的手势,其实他嘴上说着威吓的话,眼神却无比的柔和,“迟念,我会给你时间考虑清楚。”
男人已经退开了好几步,迟念面前的路渐渐宽了,她看着他,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顾靖尧却彬彬有礼地侧过身,“现在,你可以走了。”
迟念一愣,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
顾靖尧轻笑,循循善诱,“还是你想现在就回答我?”
摇头,猛摇头。
这又不是儿戏哪能瞬间一锤定音!
在眼前这匹老谋深算的大灰狼面前,小.白.兔再一次落荒而逃。
晚上十点半,迟念回到公寓。
她从顾家老宅出来的时间是八点,没叫出租车,没搭乘任何交通工具,仅靠两条腿,拖着条飘飘欲仙的白色长裙,神不守舍地拿钥匙转开门锁。
“迟念,你终于回来了!”
戚月从沙发上站起,丢开翻皱了的杂志,飞奔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熊抱!
迟念被勒得呼吸不畅,“戚月,你、你怎么还没睡?”
“这不担心你么,你看看都几点了啊,我怕你出事!”戚月放开她,敲敲手表,又指指放在一边的行李箱,“看到你箱子在却看不到你人我紧张死了,还以为你又要消失好多天!”
戚月一直不忘顾大总裁的圣谕,他可是让自己好好照顾迟念的!
“呃……不好意思,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行吧,我原谅你了。”
“……”
正巧这时李睿出来喝水,戚月一瞧又操心道,“阿睿,我刚拖过地,你别赤脚在地上走啊,小心摔跤!”
李睿躲过戚月俯下.身想给他套上的拖鞋,“别忙活了,我不爱穿!”
说完,端着水就回了房。
看见他,迟念就想到了那天白天的事,胃里的酸水又涌上来了。
“瞧你这一身的汗,快去洗澡!”
戚月把迟念往浴室里推。
今天的确是很累,迟念在浴缸里泡了半小时,适当放松。
“戚月,我洗好了,帮我拿一下衣服!”
她拿毛巾擦拭着身体,不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道男声,“你开门啊。”
李睿?
迟念一下子警惕起来,问,“戚月呢?”
“她睡了,叫不醒的。”李睿又暧.昧地笑起来,整个人都贴到了玻璃门上,灯光汇出的
黑影在朝迟念勾指头,“我看小月把衣服给你备好了,就帮她送过来咯!”
迟念的眼睛阴鸷地眯成了一道缝,心想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女朋友在家,而且只有一门之隔,他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调.戏自己,畜生都比他有节操吧?
从前的女房客,真能住得下去?
还是说……
迟念晃了晃脑袋,自己想这些做什么。
当务之急,是要好好惩治这匹色.狼!
迟念拧开水龙头,开始往脸盆和桶里灌冷水。
李睿问她干嘛,迟念回答,不想让戚月听见他们的对话。
她放软声音,“你直接进来好了嘛。”
李睿装傻,“可是,衣服……”
“我现在可什么都没穿呢。你不想看看么?”迟念已经开始冷笑了,“这样,你挪张椅子过来放门口,衣服搁上面,等我们……”
男人被撩拨得意乱神迷,“那你快开门!”
可谁知一进去,他就跌了个狗吃屎,双臂掀翻了脸盆和水桶,浇得浑身透湿。
男人又疼又冷,开始鬼叫,可地上滑,刚才迟念抹了肥皂的,李睿怎么都爬不起来。
活该,不爱穿鞋是吧,摔不死你!
迟念拿毛巾遮住自己,看着李睿王八一样挥舞四肢,温柔笑了,“冷么?那我帮你中和一下!”
她打开花洒,温度已经事先被她调到了最高,可以直接烫熟他!
迟念在满室的雾气中翩然离去,撂下一句“记得收拾浴室”。
对付完渣滓,迟念心情好了不少,前半夜美美地睡了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