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沉吟了声,对身边站着侍奉的姑姑说:“给哀家传个话。”
“太后娘娘,要奴婢传什么话?”姑姑问。
“护国公府与皇家本是一家子。哀家想请他们过来,一同品尝哀家的长寿菜。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皇上以为如何?”
万历爷听见太后这样说,抬头答:“只要太后喜欢。朕没有意见。”
大有这是太后的寿宴,肯定由太后拍板的意思。
于是,公公带了太后的懿旨,迅速赶到护国公府请人了。
尤氏在护国公府里,为的担心自己妹妹容妃的情况,坐立不安。据她知道的,容妃这次挺拼的,平常,哪里可以见容妃这样拼着去博得太后喜欢。因为都知道皇后讨好太后,容妃如果去争着讨好太后,是会被人排斥的。
容妃这个位置不好当。尤氏知道,一直都清楚妹妹的苦处。
尤氏想帮妹妹,却不知道如何去帮。眼看,自己半点忙都是帮不上的。
皇宫里面传出来的话正正好,尤氏马上着手准备入宫,问起身边的人儿子儿媳妇在哪里,赶紧把人找回来。
李敏出门去了,今天药堂里有些事需要她处理。徐掌柜进了一批药材,有了上次甘草的事做教训以后,徐掌柜现在聪明了,有点什么疑问,马上先请示李敏。
买来的药材,放在了地上,给李敏查看。
李敏蹲下身,仔细看了几下,摇头:“这个不能用。”
果然,徐掌柜心头一沉。
“是不是便宜了?”李敏猜,肯定是贪便宜,才可能上当。
徐掌柜对她摇头:“不,是很多人在抢。我就想着,莫非真是有用,买了点回来。十车的药材,瞬间被人抢空。抢的人,不光是我,还有几大药局。”
这事儿有些严重了。
李敏坐在椅子里不说话。
徐掌柜注意她脸色,小声问:“二小姐,这个药有什么问题?是假药吗?”
“不是假药,但是,不能用是肯定的。”仔细点的李敏不好说。当务之急,她怎么说服那些大夫不用这个药。
徐掌柜透露一个消息:“据闻,运了两次入京,我拿到的是第二趟入京的货。”
“之前什么人拿了知道吗?”李敏问。
“不知道,没有听到风声。要不是这次大家抢的厉害,我都不会凑这个热闹,更不知道这个事了。”
李敏从徐掌柜这个话,马上联想到近来很多人在做的事。由于六宫争抢的这个长寿菜和贵妃位挂钩,不仅六宫的娘娘们意图各显神通,那些底下,在背后给各位娘娘撑腰的人,没有少忙活的。
像八爷,都给常嫔寻找了什么特别的食材。难保其他人不依样画葫芦。太后没有吃过的食材不好找,太后没见过的药材,反而好找了。
李敏眼睛里利光一闪,能感受到真正的风雨正迎面刮来。
尤氏的人,找到了徐氏药堂,告诉她皇宫里召见的圣旨。
“王爷呢?”李敏问。
“王爷去了码头。”
京师南门,连接的是靖州大运河的码头。冬季脚步逐近,运河到冬天的时候会结冰,结冰后船只都不能进京了。年底又是靠近年关,许多年货,提前从南部运送入京,在这个季节,正是码头和商人最忙碌的时候。
李敏知道,可能是听说她透露的信息以后,她老公联系南部的人,开始备货了。南部种蔗糖多。运糖,在冬天不容易化。都是最好的时候。
“让人去告诉王爷了没有?”
“去了。夫人让人骑着马到码头。”
李敏让人在药堂里给她打盘水,洗干净手,换上一身比较干净的衣服,没有时间回护国公府里,只能从这里到码头去和老公会合,前往皇宫。
尤氏自己从护国公府出发。
马车在门前备好,李敏走出来的时候,回头吩咐掌柜:“你先别走漏消息,你说了,人家不一定相信。”
徐掌柜明白她意思,以防有人趁乱,干脆把脏水往他们徐氏药堂上泼了栽赃。
马车向码头行驶,接近河水,寒气益发沉重,能让人真正感受到寒冬即将来临的气息。李敏掀开车窗,望见了码头。
河水在阳光下流淌着,河面上泊泊的粼光,好像有鱼儿在水面上飞跃。如此寒重的空气里,船夫喊号子的声音尤其响亮,像是一口气吹散了寒冬。拥挤的货船,带来了一波又一波海浪一般的热气。
运送货品的船工来回穿梭于码头,马车来来去去,热火朝天。
太过热闹和拥挤,李敏眺望不到里面,几乎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她正想找个人进去里面找。人群里忽然传出一声“吆喝”:“让开!全部给让开。这是要进献给皇上的贡品!谁敢拦路,杀无赦!”
什么人?
李敏眉头微拧。兰燕跳下了马车,把手按在刀柄上戒备,防止人群发生混乱时朝李敏的马车拥挤,伤害到李敏。
人群是发生混乱了,散开成两边,一些奔跑的人,被人拥挤,手中拿着的东西都被挤落在地。一片嘈杂。
马车进退不得。
拿鞭子抽打路面驱逐人群的官爷,头戴武官的官帽,身后是一队抬箱子的人。李敏听到人群议论,说那是锦衣卫。
真是锦衣卫的人?或是东西厂的?反正,老百姓分不清。东西厂的人都是锦衣卫的人。这点李敏已经听人说过了。只是没有想到抬个贡品,锦衣卫都出马了。万历爷亲自要的东西是不是?
是什么东西从江南运过来的?
拉着马车的那匹马,不知道是被什么砸中闹起了惊慌,连带马车也上下震荡。李敏抓住车里的东西,才不至于从车里面被抛出去。眼看,围着马车都是人,前前后后全都是人,她这会儿跑出马车并不实际。
前面的人群被抽鞭子的官爷赶到了她这里来,撤退的人群,差点把李敏的马车挤到掀翻了。兰燕一个人根本防不住。
在这个时候,一条黑影突然快速掠过众人头顶,一只手抓住了锦衣卫举到半空的黑鞭子。
“何人?!”
紧随头目这句声音,其余负责护卫的锦衣卫全部围了上来。
兰燕喊了一声:“师傅!”
这是李敏第一次看见藏在他们王爷府里,据说于她老公都十分尊敬的游侠许飞云。
只见那竹布青衣的男子,长长的发丝,像是随风飘展开来的一副画,妖美极致。一只黑布棉鞋踩在马头上,犹如蜻蜓落在一片荷叶上那样轻巧,不可思议的轻盈,仿佛随风而去的一个人。
马儿被他踩着脑袋,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那人是没有半点重量的。
男子那一只手抓住了黑鞭,另一只手抓着的那把长剑负于身后,两只狭长如柳的眼睛,向底下的众人俯视着,接着,那一扫,即扫到了李敏的马车上。
触及眼神的刹那,李敏一愣。这男子好一双眼睛,那样的冰冷绝尘,清澈见空,好像任何感觉都不存在的一块冰,好像灵魂都不存在的一片天空。
许云飞却是在扫到她面孔时同是一愣。住在王爷府里这么多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隶王妃的真面目。
不知如何形容的一名女子,美貌,或许不是天下最美的,但是,一身素雅的气质,好比幽谷中默默盛开的那朵兰花儿,让人忍不住窒息的冲动。
“师傅——”兰燕再喊了一声,实在是担心,越来越多的锦衣卫围了过来。
许云飞从李敏脸上收起了视线,对自己徒儿缓缓点头:“王爷来了。”
王爷来了。
她老公,骑着高头大马,是从码头最深处,犹如劈开千军万马的态势,从人群里面直线过来。
人群自动往两处让开,并不需要特别闪避。相比锦衣卫那个必须用鞭子开路,护国公的人气势不可挡。
望到朱隶的人,骑在马上的锦衣卫武官放下了鞭子,与其他人一块下马。
朱隶拉住了缰绳,调转马头,从马鞍上,锐利的一道视线直落到那群人头上。公孙良生在他身边说了句话。朱隶刻薄的嘴唇慢慢一勾,说:“武大人。”
武大然是十四所千户,正五品官员,对朱隶低下头,说:“末将参见王爷!恕末将眼拙,居然没有看见王爷在码头。”
“武大人没有看见本王没有关系,只要本王看见武大人就可以了。”
朱隶缓慢的一句话,让武大然红了脸。
“是给皇上送东西吗?”
“是的。还请王爷见谅,是末将办事疏忽。”
“快给皇上送过去吧。皇上怕是在宫里等急了。”
眼看朱隶并不怪罪的样子,武大然赶紧转身,重新上马要走。哪知道,朱隶突然一鞭子,直抽到了他要骑上去的那匹马上。
马儿受到惊吓,把武大然从马上直接摔了下来。狼狈地重重摔在了地上,武大然差点爬不起来。
四周的百姓看到,没有一声在心里不叫好的。刚才武大然抽鞭子时,根本不顾及旁人生死,无辜挨鞭子的人不少。
武大然在地上爬了几步后,终于摸到了自己头顶上落下来的官帽。都说护国公狠,抽人鞭子最狠,他这下记住了。
“来人,帮着把武大人扶上马去。这骑个马都能摔下来,怎么给皇上办差?”
“是,是,王爷——”武大然不敢说不是。
武大然下面的人把武大然扶上马,锦衣卫一行再也不敢虚张声势了,也没有拿鞭子开路了,匆匆忙忙,狼狈地像一群狗,从人群里面慌然逃路。
公孙良生看着这群为虎作伥的人,深长地叹口气。
朱隶下马,走到了马车前面。四周的人群早散开了,码头恢复了之前井然的秩序。
马车的车架被刚才那股骚乱,被人群挤到断了一截,李敏只好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朱隶见她小心撩着裙角,伸手扶住她一只手,问:“吓到了吗?”
“吓到是没有。”李敏口是心非。那会儿,还真怕被人踩扁了。这些古代人是不知道踩踏事件的可怕。人踩人,死的可冤枉了。
听出她心有余悸的声音,朱隶发出一声低笑:“怎么不叫我?”
他以为他是超人吗?她一喊他变成超人飞过来?
别说,他真有这个飞的本事。眼看,这个马车短时间是不能坐了。再找辆马车来一时不容易。他低声问句:“王妃陪本王同乘一匹马,可好?”
看着这个突发情况,也只好如此了。李敏含头时,他那只手忽然搂住她际,随之将其一带。李敏只觉双脚下面顿然一空,刚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在了马鞍上。
头往后一转时,刚好能贴到他胸前,鼻子对着他心窝处,能闻到他早上出来劳作之后一身的汗味儿。没来得及说他一句臭字,护国公府的人快马来报,说尤氏到神武门等着他们了。
事不宜迟,他左手搂住她,另一只手抓着的缰绳一抖,马儿放开马蹄向前跑去。
赶路时,他不忘闻下她身上沾上的药味儿,说:“早上去药堂了?”
正好有件事和他商量,李敏沉声道:“王爷,恐怕有批药材入宫了。”
“什么药?”
“这个药,由于产地不同,用了以后,恐怕容易把好药变坏药。最好是不要用。妾身正琢磨要不要和太医院里说一声。”
“鲁大人今天应该有参加太后娘娘的寿宴比赛。”
一句话,到时再说吧。
李敏抬头看他的脸色,他都不问这事儿会不会关系到容妃。这几日,他和公孙一直关在屋内都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感觉出来的是,他自从上回和容妃吵架过后,关系迅速冷了。
要说这个男人,真是一心一意的男人。对她好,真的好。
不知不觉中,李敏两只手抱在了他胸前。他结实有力的胸膛帮她挡着寒风。
朱隶胸口只觉得心神一荡,有些失神,当她柔软的手贴在他心窝口上时,感觉心头都快化了。
神武门门口,尤氏听见了马蹄声后,从马车上伸出了脑袋,结果,看见儿子带着儿媳妇骑着同一匹马过来。
方嬷嬷在尤氏身边,能感受到尤氏一瞬间的不悦。尤氏觉得,自己和儿媳妇在闹矛盾,儿子和儿媳妇好,是不对的。对她这个母亲是大大的不敬。
尤氏气呼呼地坐回马车里。
朱隶勒住马,下马后,扶着李敏小心从马鞍上下来,两人再一块向马车里的尤氏请安。
尤氏轻咳一声:“进去吧,皇上和太后在宫里怕是久等了。”
那口气,大有怀疑他们两个是故意拖延时间,在外面风花雪月耽误正事儿了。这两人不想想,容妃在里面正水深火热。
宫里准备了几顶轿子,抬他们三个到达太后的福禄宫。
福禄宫里,手快的嫔妃,已经把菜做好了,火热出炉,端到了太后、万历爷以及皇后面前品尝。
太后没有着急拿起筷子,眼神问向姑姑。
姑姑点头答:“靖王妃、王爷以及隶王妃都已经到了福禄宫。”
“让他们进来吧。都是哀家和皇上的亲人。”太后吩咐。
马上,有人带领着,带着护国公府一家进了抱厦。
太后道了免礼,直接给他们三个赐座。
三个人分别在椅子里坐下,太监按照太后吩咐的,给他们三人面前摆了张小八仙桌,可以和太后他们一块品尝菜品。
尤氏的心口砰砰跳,不知道哪样是自己妹妹容妃的得意之作。
李敏没有看菜,却是先扫了眼屋里坐着的那几个主子。
万历爷神情恬淡,貌似激动期已经过了,有些乏累斜靠在榻上,手指玩着一条佛珠。太后默不吭声吃着茶,对端上桌的菜品兴致缺缺。
眼看这比赛的气氛全僵了,没有什么气氛,当初出主意的那位主子,皇后孙氏肯定发急了,要是这事儿搞砸了的话,到时候,说不定会怪罪回她头上,说她尽出馊主意。
皇后望了望李敏,对太后轻声说:“太后娘娘,不是让隶王妃过来品菜吗?”
尤氏第一个大吃一惊:什么时候自己儿媳妇变成评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