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送饭的狱卒和老鼠,再也没人会来光临这个潮湿的小囚笼。无人营救,无人探视,曾经几近并肩王的方家成了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存在。方停澜在暗无天日的角落中困惑过,哭泣过,叫骂过,痛恨过,诅咒过,甚至死过,但当自己从灭顶的窒息中挣脱坠落的那一瞬间,这一切的念头都消失了。
或者说,这些困惑哭泣叫骂痛恨诅咒和死亡在一刹那全部搅到了一起,融合成了一个全新的念头。
“复仇。”一直安静听着方停澜说话的老人终于开口。
方停澜不置可否地笑笑。
“你要报复你的国家吗,年轻人。”约诺尔声音低沉得近乎严厉。
“不,”方停澜摇头,“您把我想得太坏了。”
“如果不是复仇,那就是比复仇更过分的事情。”
这一次方停澜没有否认。
子爵直视对方许久,仿佛想从那双漆黑平静的瞳孔中读出东州人心底最贪婪的欲求。
这场无声而漫长的对峙中,最终是约诺尔子爵那笔直的腰背先松懈了下来,老人长叹一口气往后靠去,一只手重重揉着鼻梁:“你非我族人,我没有立场来评判你的行为,但是我希望你还是有能约束住自己的东西,道德,亲情,爱情……哪怕只要一样都行,不至于让自己彻底堕入深渊。”
“我有。”方停澜认真答道。
“那就好。”
天彻底黑了,鸽子们归笼歇息,楼下的约诺尔夫人在呼唤丈夫下楼用餐。方停澜便也打算离开,此行他没有问到关于费祎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他把自己这段从未向任何人说过的经历叙述给这位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异国爵爷时,他的内心非但没有一丝抗拒,甚至觉得畅快无比——就像神明理解教众,老师理解学生,父亲理解儿子。
哪怕对方并不赞成他的行动,但方停澜知道老人是理解他的。
方停澜向对方告辞,他刚打开书房的门,约诺尔看着他的背影突兀开口:“传说允海十六岛上有一位海盗。”
东州人回头。
“叫做费科纳,因为他手中船多,人多,所以是势力范围最大的海盗。可惜这位海盗阁下总是在公海的范围中行动,从不来缇苏海域内,不然我国海军怎么会由得他如此猖狂,”约诺尔爵爷说的漫不经心,“他指挥劫掠舰袭击繁水,万里,大川……威风得像个将军。”
方停澜在老人说出第一个时呼吸便急促了起来:“如果他真是将军呢?”
对方皱纹舒展,第一次在方停澜面前露出了笑容:“我可没这么说过。”
“……谢谢,”方停澜用力闭了闭眼,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谢我什么呢,我只是在跟你讲一桩传说罢了。”约诺尔拿起烛台,“走吧,年轻人,你也来尝尝我家厨娘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