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犹未完,只听“啪”的一声,福临猛的拍案大怒道。
“你怕皇太后杀你!这自有朕来为你作主!你不奉诏,难道朕就不能杀你吗?”
其实,麻勒吉要的就是这句话,王熙要的也是这句话,他们需要自保,有了皇上的这句话。他们可以大胆的写下去了。不用再像先前那样担心着自己的脑袋。
“奴才(臣)万死!”
再一次磕头请罪之后,他们两人战战兢兢爬起来,坐回几旁,眼帘一垂,泪水倒是先流了下来,一边流着泪,两人一边拿起笔,全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在拿起笔的时候,知道戏已经做足的麻勒吉与王熙皆是把心一横,然后接着写道。
“朕自弱龄即遇皇考太宗皇帝上宾,教训抚养,惟圣母皇太后慈育是依,大恩罔极,高厚莫酬,惟朝夕趋承,冀尽孝养,今不幸子道不终,诚悃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再往下一切就比较顺利了,心意已决的福临,在那里侃侃而谈起来。他谈到自己这十几年来对满族贵胄不能重加信任,对一些汉官则动辄加以恩赏,正是这样的偏信,才使得地方离乱,同时双谈到自己一直以来不能虚心纳谏,对贤臣知其善但却不能亲近,对小人则明其非却又不能黜退,如此各种导致了大清国失之江山,沦落到这步田地。
当然他同样也谈到自己设立的十三衙门,委任宦官,将自己与重用宦官的明朝皇帝的昏庸相比。他当然也历数了自己亲政以来的诸多失政之举,他的语气显得很是平静,像是数说别人的过失一般,麻勒吉与王熙两人耳听手写,而且还要随手润色,一点不敢分心,可即便是如此,他们两人仍然时而痛哭流涕,以至不能自己。这个时候,忠心就需要这般表述的,他们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也许有那么三分的假意,但是却有七分的真情。
对于他们两人痛哭流涕,福临只是略有所感,但并没有说什么,他沉浸于自己的过错之中,最后他如释重负地叹息一声。
“这些年朕所犯的过错极多,办完之后也时常自觉得后悔,只不过因循懒惰,过后不意悔改,以至于过错愈积愈多……这算朕的第十四罪吧。”
说罢,已经气喘吁吁的福临颓然的半卧在御榻上,恰在这个时候,那西洋的自鸣钟当当地敲了十二下───已是子时过半了。
喘了一会粗气,福临才轻咳一声,然后一字一顿,用极为清晰而准确的话语说道。
“储君——朕意已决,立三皇子玄烨为皇储,可承大统!”
福临顿了一下,就像是做出了很大的决定一样。他知道这个决定将关系到大清国的将来,在他那几个儿子之中,或许只有他最适合成为大清国将来的皇帝。
唯恐别人不能够一样,他解释着他的想法。
“诸皇子年岁都差不多,这个孩子虽小,但聪颖过人,且已出过天花,如此,自然不会再犯天花,不至于早逝,但其它诸子却未出天花……而且朕也请人为其推过造命,也是极贵的格,这个你们不必写,他的母亲佟桂氏人品端庄凝重、敦厚温和,堪为国母。就这样定下来吧。”
福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
“只是玄烨年岁太小,值此江山板荡之时,要立几位辅政大臣,朕看……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他们四个可为辅政。”
皇上这么一说,麻勒吉与王熙总算是放松了下来,他们两人浑身上下都轻松下来了,现在即使太后怪罪下来,有他们四个人挡在前头就行了。
心头一宽,两人下笔也就利落许多。
“特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臣。伊等皆勋旧重臣,朕以腹心寄托,其勉矢忠荩,保翊冲主,佐理政务。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福临的身体本来赢弱,加近到西安之后,身体更加虚弱,今天心情又特别激动,口授完这篇诏书,那没有一丝毫血色的脸上却因为过于疲惫而涨得通红,伏在榻上,不住地咳嗽着,最后又接连咳出几口血来。
吴良辅见状急忙前去端痰孟,内侍卫贾卜嘉忙起身上前替他轻轻捶背。他却一把拉住贾卜嘉的手道。
“贾卜嘉,你跟朕有些年了,皇帝太小,你要当心些儿!”
贾卜嘉此时哪里还撑得住,在皇上说出这番托孤的话之后。他顿时放声大哭了出来,然后伏地叩头泣声道。
“奴才敢不以赤诚翊卫幼主!”
“不要哭了!”
福临又转脸看着麻勒吉、王熙两人问道。
“这四个人,你们以为如何?”
这些话,那里是他们能说的,可皇上这么问,麻勒吉和王熙急忙将笔放于笔架上,然后立起身,再次叩头答道。
“回皇上的话,此四人奴才(臣)以为皆社稷之臣,万岁爷圣明。”
而福临先是点头,然后又长叹。
“此四臣,索尼资望德才俱佳,可惜岁老,苏克萨哈颇有才具,忠心耿直,敢于任事,但资望太浅,遏必隆凡事不肯出头,柔过于刚,但决不至于生事,鳌拜明决果断,兼有文武之才,却失于刚躁……四人若能同心同德辅佐幼主,朕也可放心去了。”
夜深了,麻勒吉与王熙已经退出了宫里,大雪正纷纷扬扬地下着,这在寒冷的冬夜中,万物静寂。
也许是感觉到时辰将至于了,福临抬起了脸,他吩咐吴良辅。
“扶我到外头,我要看看这雪……”
瞧着皇上虚弱的模样,吴良辅忍着泪扶他,扶他走到走廊下。站在走廊下,看着那飞雪,福临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你看,这……这多像满洲的雪啊……朕、朕真、真的想……”
那声音越来越发的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