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娇并没有叫黄包车,就这样提着袋子在雨中行走。
不仅如此,还专挑那有小水洼的路边儿走。
车子经过溅出的水渍落在唐娇的裙子上,她丝毫不以为意,一路来到市府,已经狼狈不堪。
这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唐娇来到门卫处,红着脸,但是却十分客气有礼:“伯伯,我想找一下外务处唐志庸副处长,劳烦您帮我通知一下,我是他女儿。”
小姑娘虽然狼狈不堪,但是客客气气。
这声伯伯更是让看门的连道不敢当。
淋漓小雨的下午并不很忙,听说自家女儿有些狼狈的来找,唐志庸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连忙赶了出来。
在他心中,能称得上是狼狈的,那大抵就是二女儿唐衡了。猜想她许是在家中受了什么委屈,一时心疼起来,赶紧下楼。
只是乍一看到唐娇,竟然一愣。
不过这股子微愣立刻变为更大的惊诧。
“呦呦,这是怎么了!”能让他家有些小姐脾气的大女儿这样狼狈,唐志庸如何不震惊?
唐娇原本站在门口,听到父亲的声音,缓缓回头。
还很年轻的父亲,虽然偏心,但是最后生命垂危还帮她逃走的父亲。
唐娇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过往,一下子就扑到了唐志庸的怀中,大声哭了起来:“父亲,父亲……”
唐志庸一下子懵了,他赶紧拍着女儿的背,哄着:“呦呦不哭,不哭呵。出什么事儿了?”因着唐娇的大哭,不少人同僚都出来围观,唐志庸觉得不妥,就要哄唐娇去办公室说。
只是唐娇哪里肯呢,似乎是听到了父亲这样的问话,所有的委屈都倾泻而出。
“父亲,原来堂哥根本就不疼我。他只是想要拿走我的零用钱,他总是说工务局赚的少,不够他应酬开支,从我这里要钱。我都不放在心上,左右我没有什么开销。可是他给阿衡妹妹买了七套衣服,却并不肯给我买,我也不想要的啊,我只是生气他偏心又只会要我的钱。便是这样还要让我拿钱。我钱包落在车子上,他还要吼我。借口去拿钱包再也没有回来。父亲,呜呜……”
唐娇哭的厉害,但是口齿倒是清晰,一会儿功夫就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虽然这个时候市府没有什么人来办事儿,但是公务人员也是不少、
唐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众人听说那位唐家大房的公子是个要扣妹妹零花钱的软饭男,一下子就微妙起来。
唐志庸一下子就气到了,他这个女儿虽然骄纵,但也是个坚强的,从小便是一般不哭,能让她哭成这样,有这样狼狈,想来是真的难过的不行。
唐志庸道:“呦呦别哭,你堂哥那个混人,父亲回去必然说他。你看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天气这样冷,她却又穿的单薄。
唐娇更加可怜:“堂哥开车子带我们出来的,他说没有关系,可是车子没了油。”
她有些语无伦次了,似乎是冻的,又似乎是委屈的。
唐志庸赶紧将自己的外套给唐娇披上,“傻丫头,你就这样走来的?你也叫个黄包车啊。”
唐娇要哭不哭的,强忍了回去:“没钱。”
可纵然如此,她还是举了举自己手上的袋子:“这些衣服是堂哥给阿衡买的,我怕堂哥拿了我的钱也不给阿衡结账。所以先提着衣服出来了。我的钱包里有三百块呢,足够的!”
明明有些可怜,但是却又心善的小姑娘。
纵然偏心,也没有父母愿意觉得别人的孩子比自己的更好。
他怒道:“唐士杰这个混蛋,我看他是欠揍。”
很快的,他又道:“你娘也是的,怎么给你这么多钱,我看她也是钱多了烧的。”
唐娇声音很轻,轻到有些楚楚可怜:“堂哥和阿衡每次出门都不带钱,我、我……”
剩下的话就不多说也让人懂了。
唐志庸越发的愤怒,他偶尔也是听说一些侄子的事情的,听闻十分大方一人,时常攒一些饭局儿。也不多想,只当做兄嫂多接济,却不想,是来他还在读书的女儿这里骗钱。
“这个小混账。”
“哈切!”唐娇打了一个喷嚏,更冷的样子,她脸色此时已经发白了,眼睛也红红的。
“老唐,要不你今日先走吧?带你女儿去医院看看,我瞅着小姑娘是不是伤寒了。”看戏的众人之中总算是有人说话了。
这位是周莹,在市府工作了许多年,与唐志庸也是老同事。
她往日只听说唐家这个小姑娘有点骄纵,可不曾想是这个样子。
这样的姑娘,骄纵什么?
分明就是个被人欺负的单纯小姑娘。
唐娇展颜一笑,软糯:“谢谢姐姐……哈切!”
又是一个喷嚏,她揉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染了一抹晕红。
这声姐姐真是叫的人通体舒畅,不管如何,年届四十的女子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叫姐姐,这也是说明自己长得年轻不是?
周莹立刻:“哎得了,老唐,我看你一个男人带孩子去医院也不好,我帮你送她过去吧。看看这可怜见儿的小丫头。”
唐志庸立刻谢过同僚,周莹摆手没事儿。
唐娇倒是拒绝:“不成的。”
眼看大家都看她,眉目弯弯:“您别靠近我,伤寒会传染的。别耽误您的正事儿。”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给自己打气:“我找个车子,自己去医院就行。”
“倒是个懂事儿的好孩子。只是你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懂什么。走走走!”周莹将唐娇手里的袋子都塞给唐志庸:“喏,你二女儿的衣服。”语气不太好。
唐志庸这个时候才想到:“阿衡呢?”
唐娇垂垂首:“阿衡她坚持要在店里等堂哥回去付钱。”
这话一说,大家立刻就微妙起来。
这里人人都是人精儿,哪里不懂呢!
哦。
看到姐姐受委屈也要买衣服,果然是个眼皮子浅的。
再想唐家人时常说大女儿骄纵,二女儿善良谦和。不禁意味深长起来。
唐娇似乎并没有明白自己说了什么,倒是认真的叮咛唐志庸,“在霞飞路新开的那个百货大楼,如果可以,父亲还是过去看看吧。一旦堂哥真的故意丢下我们,阿衡等在那里也不是个事儿……”
刚一说完,唐娇又打了两个喷嚏,纤瘦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差点摔倒。
她立刻扶住了唐志庸的胳膊,露出一抹笑:“父亲别忘了。”
想了一想,似乎又想交代什么,只是还没开口,一下子倒了下来……
最近唐士杰有点神经衰弱,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躺下就仿佛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这可是医院,医院什么最多,死人!
他本就精神头不好,恍惚听到有节奏的声音,越发的觉得恐怖。
第一宿的时候他实在害怕,给二叔叫了过来,谁让他们家距离医院最近呢!结果二叔老大不乐意。唐士杰心中十分愤慨,他可是唐家的独苗苗。
不过倒是也奇怪,二叔一来,声音就好像真的不见了。
唐老太太倒是语重心长与他说:“这就对了,你二叔的生辰好,自小就有天师说是阳气最盛。可不一下子就压过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你爹就不行,阴月出生,受不住。”
第二日晚上还是担心,忍不住再次寻了二叔过来。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倒是折腾了四五天。
唐志庸每天白日上班已经十分疲累,晚年还不曾享受软玉温香,便是要来陪这个混小子。
又想这人对自己闺女十分不善,存着坏心。越发的不满,每日便是来了也摔摔打打,唐士杰一样也是不能睡好。
唐士杰白天不敢睡,怕小瘪三上门掳人勒索;晚上不敢睡,怕这医院里的鬼祟,如此这般,几天功夫闹了个人不人鬼不鬼。
深夜。
唐士杰躺在病床上,身边并没有什么人,他眼眶发黑,双目无神的盯着棚顶的日光灯,日光灯发出白色的光芒,明明温暖明亮,可唐士杰就是觉得透着一股子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