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娇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看了唐衡一眼,说了好,随即汲着拖鞋,哒哒哒的下了楼。
她心情极好,回房提了樱桃去水房洗。
暖春樱桃初熟,新鲜樱桃红莹莹的仿佛深红惹人爱的玛瑙。一口咬下,甘甜滋润,齿颊留香。
她提着小竹篓往回走,一口一个,真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唐娇心情极好,寻思胡如玉回来后看到眼前的变故会如何力挽狂澜。露出一抹笑容。
当年七爷也是教过她的,不要轻视小看任何对手。便是那人再不堪都不可。
这话几乎已经深入她的骨髓。
她……吧嗒!
唐娇手中的小竹篓一下子落了地,红彤彤的樱桃滚了出来,撒了一地。
唐娇看着走廊拐角走出来的男子,吓傻了!
她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可是那人还是竖条条的往这边走,没有消失不见。
对面走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她拉出来扯大旗的那位……顾七爷。
她看顾七爷走过来,只觉得心要跳出胸口。
顾七爷一身纯黑色的衬衫西裤,领口与袖口绣了一些金丝的纹样,手腕露出来的洁白处缠绕了一串佛珠。
仿若高洁不问世事。
他身材挺拔颀长,只是有些消瘦,带着些孱弱。皮肤偏白皙通透,犹如那最洁白最温润的搪瓷。一双剑眉,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朝露一样的明亮清澈双眸,锐利的光芒隐藏其中,并不外显。高挺的鼻梁与薄薄的唇相得益彰,他的唇淡如水,嘴角微扬,并不给人严厉的感觉。
仿佛是邻家英伟俊美的哥哥,最是和气又平易近人不过。
可是唐娇知晓,这些不过是表象。
名震上海滩的顾七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顾七爷却不是如外表那般透彻。
他身后跟着一个穿花衬衫的男子,油头粉面,不像好人。
虽然不像好人,这人确实上海滩八位爷中最单纯智障的一个,祁八爷。
果然,人是不可以看外表的。
唐娇动也不动,死死盯着他看。
嗯,这样才自然,对的,才自然!
唐娇以为自己很自然了,却不知自己已经僵硬到就要贴到门上,脸上的恐惧更是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倒。
她这般做派哪里不惹得人侧目?
顾庭昀也没想到会将人吓成这般,一双清隽锐利的眸子微微眯起,立刻对上一双黑黝黝仿佛是小鹿一样的大眼睛。
很小的一个小姑娘。
他不知自己哪里吓人,以至于会让人带着几分颤抖,回头看一眼老八。
他幽幽叹息:“瞅你给孩子吓的。”
老八:ヾ(。`Д′。)
每到四月清明前后,上海滩总要下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混合着落在院中鲜花青草的气息,别有一番风味儿。
许多年后身处寒冷的哈尔滨,她仍是没有办法忘记这样清新的味道。
而此时此刻,唐娇嗅着这样的味道,坐在房间的梳妆台前发呆。
镜中是一个毓秀灵透的少女,杏眼桃腮,长长的睫毛挺翘翘的仿佛一个小扇子,一双红唇自然的微微嘟了起来,嘴角是小小的梨涡儿,稍一做表情就仿佛带了三分笑,当真是个甜姐儿。
唐娇轻轻抬起小手儿,白皙细嫩的小手儿,手指干干净净,没有那些她习惯的指甲油,她轻轻的拂了一下自己的脸蛋儿,随即重重一捏。
很疼!
她转回头,目光落在房间内。
梳妆台的对面是一处大大的苏绣屏风,花团锦簇,蝴蝶萦绕,这是苏州第一针安夫人的精品。安夫人与她母亲是旧日闺中密友,当年她出生,安夫人便送了美不胜收、华贵精致的屏风。
这个屏风自小就摆在唐娇的房间,直到唐家家道中落。
屏风侧面是红木台桌,青花瓷瓶里插着几株百合。唐娇天真不知愁滋味的时候最喜欢百合,总觉得高贵纯洁,空谷幽兰一般。
再往里侧,红木罗汉床上放着精致的金丝垫子,她娘只她一个女儿,自小恨不能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在家中真是一顶一的金贵。
这些都是她的,唐娇视线一一扫去,并不陌生,但是却又是震惊的。
“小姐,您醒啦。”笑眯眯的丫鬟撩开帘子进了屋。
听到这声音,唐娇看向了她,这是她们家的丫鬟四叶,一直是负责伺候她的。
乍看到四叶的笑脸儿,唐娇有一瞬间的恍惚。
死了二十年的四叶。
“我……”唐娇发现自己的声音娇娇软软的带着些糯。
她有些不习惯,不过还是继续:“太太呢?”
四叶笑:“太太在佛堂为您祈福呢……”
不等说完,就看小姐赤脚跑了出去。
唐娇已经二十年不见母亲,她根据自己的记忆,飞快的冲到了一楼侧门的佛堂。
果然,福堂里供奉着菩萨,青烟袅袅,唐太太跪在蒲团上,十分虔诚。
唐娇气喘吁吁的扶着门,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了许多许多的母亲,心情激动翻滚,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到了少女时代,但是看到尚且活的好好的母亲,强忍至此的所有难过全都倾泄而出,扑在母亲怀中哭了个痛快。
唐太太哪里晓得唐娇死而复生,只以为小女儿家的娇气劲儿犯了,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拍着背,慈爱的哄道:“谁给我们呦呦委屈受了?不哭呵,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孩子气。”
呦呦是唐娇的小名儿,已经二十年不再有人叫过,今日听到这样一声“呦呦”,她只觉得仿佛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