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渊慢腾腾地起床,慢腾腾地披上蚕丝绣锦的外衫,再慢腾腾地着上令自己无比嫌恶的战靴。
没办法,衣服还能穿自己的,但靴子只有这一双,带来的那些软缎靴早就给没收了。
同一营房的,本来还有三人,这会儿都早早出操练兵去了,独剩下他一人睡到日上三竿。
如果不是实在太饿,东渊觉得自己还能睡下去。
在这里,他一直就是格格不入的那个。
呸,我才不要和你们一样!
我可是北斗七星君中天玑星君的嫡孙,哪能跟你们这些粗人一样!
东渊趾高气昂地净了面,顺便又例行公事地把送他来这里当兵受苦的爷爷腹诽了遍。
不过是看着别人家的孩子都进了“天一生水”,就一定也要把我送来这里,好像家里没人在兵营里呆过,就有多丢人似的,真是死脑筋!
东渊其实很郁闷,北斗七个星君每次聚在一起,谈的无非就是今年谁谁谁新涨了俸禄啊,还有谁谁谁又在哪里又起了座新宅子啊……再要么,就是谈几个儿孙的学业。
天枢、天璇和玉衡三位星君家的孩子,分别是前年和大前年通过靖天神兵会考入天一生水的。而天权和开阳家的,入伍更早,分别都已经做到了“生”部和“水”部的副都统和大郎中,去年还跟随天族二殿下出征打了胤龙,凯旋而归!如此一来,除了瑶光星君家孙子辈里没有男丁外,只剩下他们天玑家的,于兵部一栏纯属一片空白。
每逢相聚时,那几个伯爷爷和叔爷爷们便总色得意满,说起孩子们在军营中种种轶事,让爷爷插不上嘴,而最糟的是,连爷爷自己都觉得在他们跟前就像矮上一截似的。
爷爷不跟那些兄弟啰嗦,但暗里使劲儿,铁了心也要把他塞进“天一生水”去!
本来以东渊的武功,是根本没希望的,他也自小就没喜欢过这个,于功夫一道自然疏怠。家里的那些刀枪剑棍,不过就摆个样子,让人家奉承一句文武双全而已。
东渊其实不怎么担心,爷爷既然叫自己来考,自己总不能不来。不来,那可是态度问题。但来了,考不考得上,就属于能力问题,能力不够,人家看不上,那可不能怨我。
所以他完全做好了准备,也就是走个过场。他上午来兵部,下午还约了小伙伴打牌逗鹩哥,十分地轻松自如。
但他没想到的是,今年的主帅换了人,原来铁面无私的主帅和副帅一个都没露脸!二殿下变成了三殿下,爷爷已替他通好了路子,一路打点,顺顺利利。
竟然……竟然考上了!
东渊这下完全被打击到了!
下午的牌局废了,连家也不得回!他连换洗的衣衫都没带,就被捞进兵部去。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还有长官耐心告知他等入了军籍,自然会下发统一的战服,勿需操心。
如今已经半年多了。
他仍是无法融入这里,和教官不对,和同寝不对,哪里都不对。
他从不出操,也不和大家一起练武,什么集训啊,战术讲演啊,他从不参加。教官对他十分头疼,却束手无策,警告没用,体罚也没用,他就像一滩烂泥,扶不上墙。
东渊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你管不了我,索性将我除名,回去爷爷若问起来,我就脱了衣服,给他瞧瞧我身上被教官体罚的这些个伤痕,爷爷一心疼,必然也就算了。
他端了个小盆儿,晃晃悠悠到了饭堂。
现在已近午时,大概再过得半刻,训练了一上午的士兵们就会来这里领午膳,而“生”部的后勤早已将饭菜准备好,就等那些猛虎下山,饿虎扑食。
东渊还没进到里面,就已闻到一阵令他全身肠胃肝脾都无比感动的饭菜香,肚子立即配合地咕噜了一声。
他走进里面,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在分理食物,用一把大勺子把肥肉一块块舀进碗里。
那肉肥瘦相间,是标准的五花,肉皮油光水亮,炖得久了,不禁酥软凝弹,一望就知是那种还未吃进嘴里,已然化在了唇上的。而那三肥两瘦的间隔又断得恰恰好,瘦肉沾了肥汤的浸润,变得鲜嫩多汁,而肥肉又靠瘦肉解了油腻,不消怕大快朵颐。
东渊不禁深深咽了下口水。
他也是世家子,从小锦衣玉食,本不肖吃这里的大锅饭,但不肖虽不肖,每次路过,还止不住被这里的菜香诱惑,拐了腿儿弯进来。
他早膳也未用,饿到现在,便急急地将饭盆儿递给了那个少年,道:“先给我打一份!”
那少年连头都未抬,依旧在忙着他的事,硬硬丢给他四个字道:“时辰未到。”
东渊笑了笑,告饶道:“小哥,帮个忙呗!我起来到现在,这是第一顿呢。再说,也就早一会儿的功夫,真的,早不了多少。”
少年斜斜瞥他一眼,似是质问般:“第一顿?我瞧你也没病没伤的,干嘛不出操?”
那少年的口气十分强硬,好像这饭堂是他家开的一样。
东渊本来就饿,美食当前,却有人刁难着不让他吃尽嘴里,已经令他十分光火。而现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卑微少年,竟然还来质问他为何不出操!
东渊脸色也沉下来,喝道:“出不出操还轮不到你管,你这个打菜的小厮,让你给我一份还啰嗦什么!”
那少年倒也是个倔性子,冷笑一声道:“好啊,瞧殿下不在,一个个都惫懒成这副模样!真是什么规矩都忘了!”
他这句话说得确实有些不合身份,连教官都未必对东渊有这般的言辞令色,东渊只觉火气呼啦就窜上了天灵盖!
他想也没想,拎起那只盛满了红烧肉的大锅,连肉带着满满一锅滚烫的汤汁,朝对方身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