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恭竭力正视孙权,深深吸了口气:“辽东诸事,有孙车骑在,我很放心。我身体不豫,亟需休养,所以,我想今日就走,嗯,带着妻子家眷,皆去江东。”
孙权与部属们快速交换眼神,随即呵呵笑了:“也好,也好。公孙将军的身体要紧。”
他指了指身边一名将军、一名近侍:“公孙将军,这是我的部下扬威将军孙奂,这是我的侍从首领谷利。我让他们两人安排足下的江东之行,并保障足下的安全……你看这样可好?”
“很好。”
“那就带公孙将军下去吧!”孙权挥手示意。
孙奂按着腰刀,站到公孙恭的身边。谷利客气地道:“公孙将军请。”
公孙恭神色木然,随着两人离开,再也没有回头看看他熟悉万分的议事大厅。
孙权站在正厅阶前,看着公孙恭的身影消失在某处走廊后头。他听到空中有鸣叫声掠过,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定神看去,原来是一只在院中大树筑巢的大鸟,振翅飞腾而起,直入云端。
孙权回身,向厅堂内去。
古语云,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如今一场翻覆的剧情已然结束,赢得胜利的,必然是有备而来的英雄。乱世纵然到了尾声,也绝不会容下宽仁、软弱而无能的首领!
孙权尽力保持着沉静姿态,其实背对众将的时候,简直压抑不住脸上的狂喜神色。他压住嗓门,沉声道:“那些在外头等着的人,让他们进来吧!让他们见见辽东的新主人!”
众将一齐躬身道:“遵命!”
其后旬月,江东后继的船队不断渡过大海,陆续抵达辽口、沓津。
江东兵马有了襄平城这个最大的据点,随即兵分多路,向辽阳、平郭、安市、新昌等各处攻去。
既然有了襄平城这个先例,襄平城里上演的情节,也在其余各地一一上演。无非打着公孙恭的旗号招降,再动用城中的内线,厚赐金帛收买守将,若都不成功,再挥军攻打。
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待到月底,辽东诸郡皆平。
江东禁戢军士剽掠,又任命各地县令、长数十人,派遣亭长、捕盗等基层吏员上千人分布各地,直领地方政务,于是民皆安堵,仿佛不知已换了新主。
公孙氏雄踞辽东数十年,带甲数万,军民数十万,覆压海东盛国、强族不知凡几。以纸面上的实力来说,公孙氏较之于僻处小半个扬州的江东孙氏一点不差。然而江东猝然起兵鲸吞,旬月之内便扫荡千里疆域,取而代之。何以如此?
数十年天下板荡,宇内豪杰竞起。多少势力在乱世中奋然割据,为一方之雄。这些势力中人,既能得逞一时,便非庸才,其麾下文武也或有超群之勇,或有非凡之智。然而一旦试图参予逐鹿,绝大多数人的势力旋起旋灭。何以如此?
看曹刘孙三家,便能知晓其中缘故。
如曹操、刘备、孙权这样的雄主,哪怕势力尚在弱小,就重视厘清制度规矩,依律计分,以建幕府。如荀彧之于曹操,诸葛亮之于刘备,二张之于孙权,都在这方面作出的特殊的贡献。
因为制度完善,体例分明,所以才能揽天下智、力之士,使居此职者称此才,上下合宜。因为制度完善,体例分明,所以疆域愈广阔,对地方的掌控愈深,能动员的力量愈大,政权中文武部属的向心力愈强。
三家之中,江东政权素来松散。这是因为江东士人的地方势力太强,与中枢隐约抗衡的缘故。可就算是松散的江东政权,终究也曾经是天下鼎足之一,是按照帝王之业来配置幕府的强权!其体例完备之政,号令严明之军,哪怕不如当年,怎也比沐猴而冠的辽东公孙氏胜出十倍百倍!
虽然此前孙氏与曹刘争衡不利,几度受挫,但孙权始终竭尽江东四郡的人力物力,维持着庞大而精密的军政体系。
他忍辱负重数年,就为了等待一个机会。
当曹魏和成都的汉室都忙于疏离内部,一时无暇扩张的时候,孙权的机会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