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恐抽调之后,削弱交州军的力量,使得续之不快。”
法正支起胳膊,将身体前倾,压低声音:“云长、翼德、子龙三人,都已年届六旬。陛下去年登基之前,请续之身佩章武剑,陪同太子入长安,心意再明确不过了。续之这样的聪明人,哪会不懂?早些让他推荐几名部属入后军,免得到时候中枢措手不及,又要重新整饬!”
法正的话很直白,也秉承了他一贯以来睹事知机、精于权衡的风格。
他的意思是,去年佩剑的六重臣,固然以诸葛亮为首,但数载或十数载后,迟早会变为诸葛亮与雷远一文一武辅政的状态。以这两人的年纪,这种局面当会一直延续很久,甚至新君即位,也不会轻易变动。
庐江雷氏的宗族力量,在如今半壁天下在握的情况下,已经不是值得长久纠结的问题了,所以,皇帝不会雷远一直留在交州,总会通过一系列的政治交换,使他前往朝廷为官。
雷远的忠诚和才干,这十年来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雷远若更进一步,他在交州军中的诸多骨干之将,就不能长久被排除在中枢之外。
这些人都是汉家的将校,他们的前途和未来都系于汉室,而非交州。尽早使其中出色之人前来中枢任职,才能确保朝廷对他们有足够的认识、足够的影响。
诸葛亮颔首:“孝直思虑深远,我不及也。这个建议,我会郑重转告陛下。”
“好,好。”
法正躺回榻上:“好啦,我没别的要说啦。”
他吐了口气,疲倦地闭上双眼。
“孝直,你适才说,有四件事。”诸葛亮耐心等了片刻,轻声问道:“还有一件事呢?”
“还有一件事?”法正愣了一愣,露出思忖的神色。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道:“对,想起来了。”
“孝直,请讲。”
“这几年,我行事跋扈,冲撞同僚甚多。这一去,只恐吾儿法邈受人报复……”
诸葛亮探手覆住法正的手背:“孝直放心,有我在。”
法正嘶哑地笑了两声:“那就多谢孔明……”
他闭上眼,不说话了。
诸葛亮静静地坐在一旁,过了许久。直到法正细弱的呼吸声渐渐舒缓,他才起身,轻手轻脚地迈出户外。
法正在司隶校尉、卫将军的任上,公务极多。他既病重,许多事情难免积压。
诸葛亮到了长安,立时出面决断了一批要紧而不能耽搁的,为了处置事务方便,他宿在司隶校尉府的外院,距离法正的居所并不远。
次日他又去探望法正,法正的病情急转直下,已经没法再言语。
待到第三日,诸葛亮在办公的时候,忽然听到府邸内部一阵嘈杂声。他的手一抖,有大团的墨汁落下来,将一卷帛书污了。
诸葛亮搁下笔,疾步走向堂外。站到门廊下,他便听到嘈杂声转为哭声,看见许多仆役跑进跑出,前院里许多官吏也都从各自办公的房舍走出来,愣愣地眺望着后头。
章武二年六月,司隶校尉、卫将军法正病逝,时年四十六岁。
皇帝为之流涕者累日,谥曰翼侯。
七月,朝廷颁诏,连续任命多人,结束了朝中军政要职空阙的状态:
以黄权为司隶校尉、卫将军;
以马良为尚书令;
以杨阜、邓芝为尚书左右仆射;
以赵昂为侍中;
以陈到为翊军将军,统领中军;偏将军傅肜、偏将军向宠副之;
以李严为后将军,统领后军;讨逆将军丁奉、偏将军雷澄副之,兼领益州水军;
以吴懿转任平北将军、汉中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