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高瘦的赵昂拢了拢袍袖,稍微站开几步。他向姜叙颔首道:“伯弈莫怪。正如你将凉公的眼光引向仲弈以自保,我也偶尔会多说几句,以保障我的安全。”
在同一代的凉州名士中,赵昂的年纪较众人为长,入仕也最早,他又性格宽厚,乐于奖掖后进,故而素来得到众人的尊重,被视为兄长一流的人物。
赵昂竟会在背后攻讦自己,着实令姜叙有些失望。他瞪了赵昂半天,摇头道:“我是真的与玄德公订约效力之人,身负重责大任,所以不得不如此。伟章公,你这又是何苦?”
站在驿置正门处的杨阜忽道:“伟章公自然有伟章公的道理。”
姜叙喝问:“什么道理?”
杨阜是极坚韧善战的凉州勇士,虽然近年来转任文职,但一举一动间,仍极具武人的刚硬之气。听得姜叙喝问,杨阜将手中长刀拄在地面,沉声答道:
“当日玄德公入汉中时,厚馈资财以饷马超,遂使困居武都羌地的马超声势复振,一举攻入凉州。那时候伟章公竭尽全力苦战抵御,虽然最后不敌,对朝廷的赤忱之心却得钟元常的赞赏。故而与钟元常私下订约,将在特定的时刻献凉州于朝廷。所以……”
杨阜的嘴角抽了抽:“伯弈,你真是投靠益州之人,却声称仲弈与刘氏勾结,藉此掩护自身。而伟章公既然真是投靠曹氏之人,说几句你与曹氏勾结,那也是理所应当。”
这话有些绕口,太复杂了。
姜叙觉得头晕。
他深深吸气,转头往四周看。确定了自家的部曲仍然包围着整座驿置,这才稍稍放心:“义山,你怎么知道的?”
“当日凉公重返陇西,率军抵抗最为激烈的,一个是赵伟章,另一个便是杨义山了。从一开始,这两位便都是投靠曹公之人吧?”姜冏摇头笑道:“我估计,唆使凉公领兵南下,也是杨义山的主意,对么?是他告诉你,这是转移凉公注意力,保障你们安全的好办法。”
说到这里,姜冏连连摇头:“结果凉公领兵南下之后,魏王又率军入南阳……伯弈,你这个与益州往来之人,却一手制造了汉中的紧张局势。此举导致益州不敢分兵支援荆襄,恰恰实现了魏王的意图……这未免太荒唐了。”
说到最后,原来杨阜才是最关键的人物?杨阜究竟是什么立场?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又集中到杨阜身上。
杨阜面色如常:“数年前,我确曾与赵伟章一同,向前军师钟繇致书。然则……”
“然则什么?”姜叙急问。
“然则,当我们用尽办法与马超周旋的时候,许都朝廷却在曹公的安排下,以马超为假凉公。当我们说动马超领兵南下,以策应曹公的时候,曹公的注意力却全在荆襄,把我们当作了弃子。许都朝廷连续两次抛弃了凉州人,出卖了凉州人!既如此,我为什么还要为曹氏效力?”
说到这里,杨阜再度将缳首刀举起:“伯弈请放心。此时此刻,我与你并肩进退,绝无他意。”
姜叙凝视了杨阜片刻。两人毕竟交情深厚,姜叙始终都信得过他。
姜叙再看赵昂。
赵昂苦笑道:“此刻我身边并无一兵一卒,能做什么呢?只能以伯弈和义山两位马首是瞻。”
姜叙没有去看姜冏。
姜冏在与成都失去联系的情况下,还独力推进袭杀马超之事。虽说谋划不成,可在场众人里,他的立场或许才是最坚定的。
最后姜叙转向马超:“凉公,汉中王并无与你为敌的意思。此番行事,只为了以凉州为基,东向攻打关中。此前两家在关中携手作战,汉中王深感厚谊。令弟马岱,如今也在汉中王麾下为大将,深得重用。若你能再次协助,待到大汉复兴之日,扶风马氏必定高官显爵,世代不衰。”
马超沉默了许久。
哪怕他再缺乏政治上的判断力,也能看清楚,这是继关中十将背叛后又一次众叛亲离的局面,而且比那一次更加险恶,更加令人绝望。在这个院落里,马超能依靠的只有五名扈从,和庞柔所部十余名骑士;形成包围态势的,却是姜氏、杨氏两支凉州强宗处心积虑积攒起的数百精锐。
古人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或许今日可以稍稍服软,暂且退让。日后再找机会砍这些人的狗头?
马超的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但他随即大笑起来:“我马超纵横天下多年,自在惯了。怎么会做别人的狗呢?”
他的话音未落,杨阜便一声断喝:“放箭!”
这些年来,马超的手上沾了太多凉州士人的血。姜叙的场面话说说也就罢了,在场众人无论拥曹还是拥刘,此时此刻,并没有任何一人希望马超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