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关羽才沉声道:“吾儿曾对我说,他很羡慕续之对下属、对地方的管控如臂使指。我想,这总不见得纯由军威所致,必定有些独到的手段。”
顿了顿,他又道:“续之在乐乡、宜都等地的经营,我一直在关注。续之当年在乐乡的时候,按照十户一社,十社一里,十里一乡的规则架设层级,调用老卒来担任社吏和里吏,然而从中择选可用之才加以拔擢。却不知……”
他望了望雷远:“却不知续之在交州,还能这样做么?”
雷远立时便知,关羽实在恼怒于荆州士人竟能私下串联,将他这董督荆州的前将军完全蒙在鼓里;故而,他起意用忠诚于汉中王的武人楔入地方基层政务,侵夺士人对地方的管控能力。
关羽虽然不是文臣,但以他在汉中王麾下的特殊地位,并非寻常臣子可比,也不是军政职权所能限制。他如果决意推行某一项施政策略,自然能策动足够的盟友。而汉中王也必然会郑重考虑关羽的意见。
可惜的是,以当代的条件,对基层管控之艰难实在超乎想象。这样的做法不是不可行,但又必定面临天然的困境。
雷远应声答道:“君侯,我在苍梧郡下的广信县依旧使用此法。但其余各县,暂时无法推行。”
“哦?以续之之力,竟不能将此良法推行于全郡?这是为何?”
“一来,老卒精锐剽悍,实乃军中之宝,除非重伤残疾,不能再战,否则军中不愿轻易放他们退伍。我初到乐乡时,因为携有自江淮败逃来的部众,需要退伍安置的残疾老卒甚多,故而以他们为社吏、里吏,既能掌控黔首,又解除了老卒安置的燃眉之急。但退伍老卒的数量终究有限,很多人就算退伍也属军户,不除军籍。如今交州军两万余众,每年适合担任社吏、里吏的,不过百数……君侯,这是杯水车薪。”
“原来如此。”关羽微微颔首,捋了捋胡须,露出深思的表情。
雷远继续道:“另外,不瞒君侯。退伍老卒虽然忠勤,却无学识,很难直接担任吏职,更难适应较高的职务。为此我专们召集了一些士子开设庠序,用以培训彼辈,授之以基本学问和技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老卒们在庠序之中受士子的教诲,难免会受舆论的影响。他们再到基层为吏,更绕不开地方上的乡豪、大族。若不能将他们大批投放到一地,使他们能够彼此支撑呼应……不瞒君侯,以我这数年来的见闻,分散派遣出去得社吏、里吏,有的身陷地方上的纠葛,疲惫不堪;还有许多人,很快就不自觉地站到了乡豪、大族的利益上。其中相当数量的,还会与地方上的豪强狼狈为奸,进而跋扈乡中,鱼肉百姓。”
关羽作了个挥手下劈的动作:“既如此,便依国法处置,有何为难?”
雷远叹道:“此等人,我发现一个,严惩一个,哪怕依律当杀头的,也绝不宽宥。然则,他们本来都是军中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的好男儿。是我将他们安置到了不适合的岗位上,才引发了后继之事。虽然不得不杀,我实在于心不忍。”
听了雷远的叹息,关羽默然,目注他了片刻,然后道:“待到诸事底定,我会遣人到苍梧走一走,看一看。”
雷远道:“自当扫榻相待。”
“另外,中枢遣来应对荆州局面的重臣,这会儿应该已经要出发了。待此人到来,我会向他建议,在江陵试行此策,看看效果如何。”
雷远没料到关羽依然有这样的决心,忙道:“君侯,当日乐乡是片荒地,广信更远在化外,纵有地方势力,终究不能与我对抗,所以此策方能推行。而江陵则不然,此地是荆楚人文荟萃之所,我担心……”
关羽略提高嗓音,叱了一句:“续之你担心什么?我才是最该担心的人!”
这话一点没错,雷远惟有苦笑。
关羽冲雷远喝了一声,自家觉得有些失礼,随即又放缓语气:“当然,当务之急还是应对江东。具体如何善后、如何谈判,续之务必要一同参与讨论,我仰仗续之的地方,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