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进还是退,最终决定策略需要时间,数万大军实施策略更需要时间。之后数日,在渭水以南、骊山周边,诸多小股兵马依旧纠缠厮杀。战事持续的状态,与此前数月并无不同。
这一日早晨,张飞带领部下,离开了位于白鹿原中央的军寨,沿着长水逶迤向东。长水由高地发源的诸多溪水汇流而成,水流缓急迂直不定,河道旁有大片的竹林和水田,为关中罕见。
长水沿线在汉初时多有羌氐人居住,武帝曾在长水畔的鼎湖修建宫室,名曰鼎湖延寿宫,并召集吏员一百五十七人、胡骑七百三十六人屯集长水沿线,设长水校尉统领之。
到如今鼎湖宫已然不存,只能偶尔见到泥地中几片碎裂的瓦当或梁柱遗迹。而长水校尉之名则沿用至今,在曹氏、刘氏和孙氏的政权中,都为拱卫中枢的精锐部队。
张飞稍稍勒停战马,看看鼎湖的风景。
天下皆知张飞出身乡豪,作风粗鲁,其实他也有礼贤下士、虚心好学的时候。只不过数十年粗豪武人的名声积攒下来,少有士人愿意与他往来。
庞统却是例外。
自玄德公入蜀以来,庞统就和张飞过从甚密。后来张飞出任汉中太守,而庞统总领益州北部军务,两人的交往就更多了。
听说今日张飞将行经长水,庞统特意向张飞介绍周边地形,还讲述了好几个当地的典故予他听。张飞其实没太听进去,但这种被当代名士视作同道中人的感觉,让他十分愉快。
在张飞驻马观看的时候,他麾下的兵马排成两列纵队快速前行,就像是一条飞蛇穿行在深沟大壑的边缘,忽而从苍茫的林海中掠过,忽而沿着万丈悬崖盘旋。
这时候冬天的枯水期刚过,山溪涧水挟带着碎裂的冰块从各处流淌奔涌,当溪流靠近的时候,将士们可以听到河滩上的大小石块与碎冰碰撞着,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而当溪流往远处去的时候,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就压倒了水声。
台地与河谷的高差很悬殊,河谷固然崎岖,原面却平坦,所以行军的速度非常快。他们走了大约两个时辰,约莫二十多里地,人马便接近了骊山。过去几日,曹刘两军反复争夺骊山南北孔道的多个据点,连带着双方的轻兵则深入山间搏杀。
于是张飞排出斥候警戒,让队伍在一处山脉边缘,有水源的开阔地停下来饮马休憩。因为很快就要继续行军,所以大家都只食用干粮,并不起灶生火。
近千名精壮士卒沿着溪水一字排开,有人饮食、有人喂马、有人跃入溪水沐浴、有人彼此角力争竞。张飞对部下的管制并不严苛,甚至称得上随意。所以将士们也相对松散,难免显得喧闹而杂乱。
这是张飞领兵的独特风格,谁也不好指摘。这支兵马以来自幽州、青徐和汝南等地的老兵为骨干,有过无数次沙场搏战的经验了,近年来转战荆益,更平添了几分屡战屡胜的骄横凶悍。他们看上去松松垮垮,其实镇定且配合默契。谁若是以为能够乘机掩杀,一定会被暴起反击,遭到惨痛失败。
张飞找了片平坦的石滩坐下,一边取出干粮食用,一边兴冲冲地问道:“还有多远?”
张飞身为右将军、汉中太守,位高权重,身荷万军之望,此前常常被刘备告诫,不要再似年轻时那样动辄亲身赴险。所以大军杀入关中以来,他并没有如预期那样,得到几次痛快厮杀的机会。
直到这阵子,玄德公兵进蓝田以后,持续面临曹军从东北、东南两个方向的小股施压渗透。他才得到了用武之地,能够肆意冲杀,狠狠发泄自己用不完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