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跟着吏员身后,穿过一道道月门,沿着白石子铺成的甬道来到一处苍松翠柏环绕的亭台。这处亭台规模不大,青砖黑瓦,其形制与中原的阔大风格不同,倒有些雅韵,只是堂上无有匾额,大概是整座庄园中尚未启用的部分。亭台四周也看不到什么人,只有扶疏花树间站了几名甲士。
看到司马懿投来询问的眼光,甲士抬手指示,请司马懿往堂上去。
司马懿昂首大步登入堂上,抬眼观瞧,见堂上主位,坐了一人。
这人年岁不大,大约三十上下,身着便服。他的长相和中原人有点不一样,眼睛的眼色较常人稍浅,带着点碧色。而五官轮廓很深。可惜,因为堂上光线稍微暗了点,看不清他下颚的胡须是否真的是紫色。
虽是头次相见,但这样的外貌,必然便是孙权了。
司马懿微微垂首,附身行礼。他忽然想到,怪不得曹公会把孙氏的女儿嫁给曹彰。骁骑将军的长相也有似异域之人,看起来倒是与孙权天然的亲戚。
“仲达先生,远来辛苦,坐。”
孙权的声音飘飘荡荡下来,好像带着点刻意的、自重身份的轻慢,又好像有点期盼?
司马懿躬身落座,开门见山道:“此来,是为了替魏公传话。”
孙权沉吟片刻:“请讲。”
“魏公对吴侯道……”这番话,司马懿早就记得熟了,这时候挺身端坐,沉声复述:
“昔日天下诛秦,汉室代之,以南海尉佗居南方长治之,甚有文理,遂立佗为南越王,使陆贾即授玺绶;南越遂传国五世、绵延百载。我请问仲谋,这是什么缘故?”
顿了顿,司马懿继续道:“建武年间,光武帝与陇右隗嚣、巴蜀公孙述鼎足而立,然则,隗嚣为来歙、盖延所破,公孙述为吴汉、岑彭所破,所谓的鼎足之势,延续了不过十二年。我请问仲谋,这又是什么缘故?”
两个问题问完,司马懿再度躬身:“魏公让我转述的,便是这两个问题。魏公又说,他忙着以魏代汉,所以,并不急于等到答复。”
堂上静默一阵。
孙权道:“足下远来辛苦。请在江东稍稍盘亘几日,休息休息。正好容我准备一些薄礼,作为对魏公的私下祝贺。待我准备齐全,请足下携回邺城。”
司马懿应诺,随即在仆役的引领下出外。
这场会面平平淡淡。或许在孙权看来,司马懿就只是一个曹操身边的近臣,还不足以谈论大事吧。而在司马懿眼中,孙权的城府不可测度。那番话,曹公信心十足地让自己转述,可当自己说出来,孙权的眼皮都没有跳一下。
这位江东之主的年纪,比自己还小着三岁呢,别看在邺城里的官吏说起他,常常轻蔑地视之为边鄙蛮夷之主,可实际上,谁又真的敢小看他呢?
看着司马懿离去的背影,孙权手扶案几,陷入深思。
直到司马懿的身影消失在门洞以外,他才轻声道:“伯言,可有什么见教?”
原来在孙权的侧面还坐着一人。但这人气度沉稳内敛,自始至终保持着安静,仿佛孙权与司马懿对谈的时候,他全不存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