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不是儒生如何,司马懿心里明白,自己并非纯儒。关键在于,此刻曹公既在铜雀台,谁晓得还有什么人侍从在旁?
曹公身边的文学侍从,或任议郎,或任祭酒,初时是卫觊、和洽、陈琳、阮瑀、徐干等人。这些前辈陆续外放以后,继任的有应玚、王粲、刘桢等人,司马懿勉强也可称其中之一。这些继任者,大致都与曹丕、曹植兄弟两人交好,大体来说,似乎倾向曹丕的更多些。
但去年曹丕出镇关中,站到了直接面对刘备军事威胁的第一线。驻在关中的钟繇、曹洪、郭淮、阎行等人,固都是杰出人物,但曹丕仍以为不足,他陆续请求曹公,从邺城调集了不少才干卓著的年轻人去。
以这些人为臂助,曹丕在长安得以大展拳脚。他很快就稳定了陈仓、雍县以东各个郡国的社会秩序,又充实郡县兵力、剿灭关中十将中某些人的流散余部,并逐步完善关中对汉中方向的防御体系。
但这样一来,在邺城却有隐患。
听说最近新往曹公身边的人,以主簿杨修为首,再有丁仪、丁廙等人,都与平原侯曹植友善……那些人说不定正虎视眈眈,想要找机会生事。司马懿只有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没必要因为自家疏忽而被人攻讦,进而影响到五官中郎将的未来。
所以,以他的身份,本可以直接从铜雀台东面的步道进入铜爵园,绕过乘黄厩和白藏库直接回家,但他没有。他老老实实地从西面外墙下来,在金明门核验身份重新入城。
谁也别想揪住司马懿的错处。
老实说,这样的生活过得很辛苦。
此前司马懿装作风痹,在家里病卧数月以图逃避曹公的征召,那是因为他确信曹公的勃勃野心,更看得出汉室已经日薄西山。在曹公手里,十有八九就会实现代汉的大业。但这个过程里难免风险,万一一头扎紧这王朝末世的大漩涡里,焉知能不能活着出来?他本想躲开,却不敢拒绝曹公的邀约,最终出仕,还跟在曹公的身边。
后来,因为兄长首先外放的关系,他也想抓住某个机会,外放为地方官。谁知道曹公将他派去了汉中……在汉中,他先是差点被横冲直撞而来的马超所获,后来又面对这玄德公十万之众的猛攻,撤退过程中,几次险死还生,其间的惨状根本无法言喻。
但那样的生活之中比邺城这边的勾心斗角要好些。
尤其是现在的邺城,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盘算。有人在想许都朝廷,有人在想驻扎在许都的那位骁骑将军,有人在向坐镇关中的副丞相,也有人满脑子都是才气高扬横溢的平原侯。甚至还有想着益州或者江东的吧,谁知道呢。
简直是群魔乱舞,乱透了。在某个时间,这些人一定会迎来可怕的下场!
所以,能远远躲开些,是好事。
去江东,见识见识不同的风物,再转达曹公的意思,使孙权能够清醒些。想到这里,司马懿愈发钦佩曹操。能从乱世中搏杀崛起的胜利者,一定能够抓住影响局势的关键一点。司马懿相信,如果孙权想明白这一点,则天下鼎足的形势,必将发生新的变化。
他的嘴角露出几分笑意,因为这种变化,会对身在关中的五官中郎将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