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口,便被劈面打了一拳。打他的扈从狞笑道:“你们的狗屁大巫,竟敢行刺我家将军……你们摊上大事了!”
雷远赶紧稍稍提高嗓门,拦住过于暴躁的部属:“大巫有意行刺,和几位渠帅有没有关系,这须得慢慢询问……”
“没有关系!我们全不晓得!”潭守连声道。
溇中蛮部潭氏素称凶猛,潭守也是以武力自矜的。但这时候他连一丁点的挣扎都不敢,只嘴上连连申辩;可他也明白,出了这样的事,他自己的争辩已经没什么用了。
雷远就站在堂上,看着这些蛮夷首领们被拖走,被拘押起来。
今天这件事情,来得荒唐。这个所谓的蛮部大巫,不像是老谋深算、能够潜藏在背后发起图谋的人,到像是个缺乏见识、被人煽动的傻子。
问题是,就这样才特别可怕。这说明背后一定有人策动,一定会有后继的事情一桩桩发生。
雷远不用多想,就能明白数日以后蛮部各地的传言。无非奋威将军忽然翻脸,捕杀了蛮部大巫和各部酋长渠帅,意图从此奴役蛮夷百姓云云。然后就会各地厮杀此起彼伏。
这传言真是粗糙。
可蛮部中人很可能就会相信。
雷远情不自禁地骂了一句。他深深吸气,深深吐气。
哪怕在后世,俗语也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何况护荆蛮校尉部又不可能遣人到千山万壑中去辟谣。接下去的局势一定会大乱特乱,过去数年间从深山中出来谋生的每一个蛮夷,都可能成为乱源了。
真是见鬼。
沙摩柯和张鲁这两个人,究竟在做什么?他们究竟到哪里去了?
雷远在灊山时,也曾与山间俚獠打过交道。灊山中有些坞壁,还是数百年前朝廷郡县为压制俚獠而设的。当时他觉得,汉蛮之间的关系,无非汉家兴则蛮夷势衰,汉家衰则蛮夷势兴。
这数十年来,天下丧乱,汉室朝廷衰微,地方治理混乱不堪,故而大江以南荆蛮声势骇人。此前黄盖为武陵太守、雷远在乐乡,都曾与蛮夷交战。
但当日雷远初到荆州,亲自去往深山中见识过蛮部子民的生活。说得不客气点,彼辈便如野兽无异。就连沙摩柯这样的酋长,其实生活质量还不如和平年代的汉家小地主。
既然说蛮夷强盛,何以部民却过得这么凄惨?
后来雷远出任护荆蛮校尉,开乐乡大市,与蛮夷的交流渐多。他这才了解到,其实汉蛮之间的力量消长,并非这么简单的此消彼长。
前汉两百年间,朝廷对蛮夷施以羁縻,蛮汉往来甚密。于是荆蛮的种落繁衍,经济也充裕,蛮夷子民出山耕作,一如汉家百姓安居乐业。于是到王莽篡汉时,五溪蛮首领田强能以五万人下屯沅东,号称:“吾辈汉臣,誓不事莽。”
这种强盛,乃是真的强盛。
而到光武以后,或因朝廷施政荒诞,或因地方官吏贪暴,又或者,因为蛮夷渠帅们的野心驱使,荆蛮屡次三番地发动反叛。仅仅五溪蛮部,从建武年间到桓、灵时,成规模的叛乱竟达十一次之多,其余各部的叛乱更是频繁。
数十年来,天下皆知蛮部凶悍。
可这样的反叛给蛮部带来了什么?
他们的生产水平退化,社会组织崩溃,发展空间封闭。而蛮部子民的生存环境愈来愈恶劣,最终,哪怕与天下丧乱时的汉家百姓相比,也无不同。这不是强盛。这只是拿蛮部子民的命,去为蛮酋们的妄想去铺路。且不谈这种妄想毫无实现的可能,就算能实现,又与蛮部子民们有何益处?
雷远近年来和蛮部首领打过不少交道,深知他们不蠢,有些人甚至堪称奸滑。他们不会再做这种选择。
蛮部以外呢?护荆蛮校尉部更只有损失,连带着荆南四郡也要受影响。
那么,躲在蛮部后头操纵的究竟是谁?谁能从中获得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