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的具体原因,怕是牵扯到荆州士族凭借在本地的势力和影响力,与左将军府之间的进退折冲。雷远毕竟是外人,一时没法体会其中奥妙。
但雷远非常清楚自己在乐乡的任务。玄德公需要一个稳固的乐乡县来压制东吴势力的北上渗透,雷远就必须全力营造一个稳固的乐乡县。在此过程中,那些宗帅们的覆亡自然归咎于东吴势力的诱引,归咎于彼等自不量力的反乱,此后对宗帅所属户口和物资的重新分配……那都是理所应当,自然而然,谁也说不出反对的道理。
雷远简单翻动着记录人丁数字的版牍,随口问道:“这些荫户人丁当中,可有什么特殊技艺傍身的?比如擅长农作、植桑、冶炼、匠作之类?”
“有,有。”周虎返身取了片版牍,放在灯光之下,再将具体数字一一报给雷远。
按照周虎的统计,现在确实纳入管理的匠户共有七十户,丁口三百出头。其中包括土木工匠、铁匠等等,比较少见的是两户制作漆器的,一户世代精于阉畜的兽医,另外还有一户人家擅长种植橘树,据说懂得扦插育苗之法。
这种拥有家传技艺的荫户,是维持坞壁、庄园正常经济运行的根本,在各个宗族里都是非常重要的资产。他们通常都有专门管理,身份与单纯务农的、或者兼有武力保障功能的部曲徒附并不相同。周虎是个精细之人,自然也已将他们单独列入簿册。
“这些人,都归入到我们自家的徒附之中。暂时由你负责安置,等到辛公来此,再全部移交给他。”雷远想了想,又道:“至于其他的丁口和庄园,明日全都移交给蒋公琰吧。有这些人丁户口在手,乐乡县衙就不再是个空架子了。”
周虎一愣:“小郎君,所有的人丁庄园,都移交出去?这可是上万人,数十个庄园!”
雷远随意地摆了摆手:“全都给蒋公琰。”
他并不是不看重这些。但他明白:来到荆州、来到玄德公治下以后,庐江雷氏的行事方法,绝不能再和从前一样。
雷远虽然身为乐乡长,却不可以凭借这身份扩张庐江雷氏的荫户部曲。他早就和蒋琬说定了,会将宗帅所属完整移交给县衙,由县衙将之登籍造册,纳入荆州刺史的管辖之下。以蒋琬的才能,凭借这万余口男女,想来很快就能够恢复正常的朝廷管治,并向上输送赋税。
这对玄德公来说,非常重要。
玄德公如今控制的地盘,主要是零陵、桂阳两郡的全部,长沙郡的南部和武陵郡的西部,再加上南郡江南部分的五个县。在汉朝极盛时期,这块区域不仅物产丰富,户口也很繁盛,比如长沙、零陵都是户数超过二十万、口数在百万以上的大郡,桂阳、武陵也都各有数万十数万户、数十万口。
然而自从桓、灵以后,连绵数十年不休的瘟疫、饥荒、水灾和兵灾,对荆南四郡的摧残超乎想象。仅仅建安元年以来的四次大瘟疫,就直接抹除了整个荆州三分之二的人口;而随之而来的各种灾难,又使剩余的户口纷纷脱离政权掌控,主动或者被迫地转移到各地豪族大姓的庇荫之下。
如今玄左将军府名义上控制四郡,真正控制在手的户口,甚至不到汉时四郡户口数量的十分之一,实际调用的财赋,也甚是薄弱。这当然不是玄德公愿意见到的情形。雷远可以确定,随着荆州军府的管治渐渐稳定,各地的强宗豪族迟早为成为限制分化的对象。
庐江雷氏也是强宗豪族,甚至是在玄德公面前挂了号的大豪族。玄德公将雷氏挟裹的百姓与雷氏宗族拆分开来,分别于乐乡、零陵北部两处安置,便已经明确了他的态度。对此,雷远自然心知肚明,他在乐乡县内的动作,也必须把握好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