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来的厮杀如此惨烈,雷家猘儿居然还尚有余力?”梅乾摇头叹气。
雷脩的勇猛强悍,淮南群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从身为袁术麾下大将的雷薄故去后,雷脩便是雷氏宗族赖以慑服四方的利刃。梅乾本以为,这柄利刃在对抗曹公的时候或将遭受挫折,却不知这位小将军竟然强悍到了如此地步。
想了想,他又问:“你亲眼看见雷脩作战的?”
梅成连忙答道:“山道斗折蛇行,视野受限,实不曾亲眼看见。只听到杀声震天,还有死伤将士络绎转运回来。听雷续之说,小将军今日早晨与张辽对战,吃了点亏,因此恼怒异常,在前方鏖战不退。贺松、邓铜等人连番劝说无用,反而遭了责骂。”
梅乾深知雷脩性格刚猛,这确是他的行事风格。梅乾微微颔首,很快把注意力转向另一方面:“雷续之?是雷远么?”
“正是雷远。”身为大首领梅乾的亲信部下,梅成本没有将雷远放在眼里,毕竟那不过是个不受雷绪重视的小孩子罢了。但去了前方山道一趟以后,梅成感觉到邓铜、丁立等有力的曲长对雷远颇为尊重,又听说雷脩将各种事务都托付给雷远,于是他的言语之中,也不禁客气了几分:“因为小将军在前方鏖战,后方大小事务,现在都交给了雷续之。依我看,他颇得众人拥戴,另外,行事也很客气妥当。”
他向自己的扈从招手示意,让他们将几个装着曹军军官首级的布袋举起来:“叔父请看,雷续之还特意让贺松砍了几个曹军军官的首级给我。他说,这些算我亲身厮杀的斩获,带回来见了叔父,也有脸面。”
梅乾哈哈大笑:“雷远这小娃娃倒也有趣,既然他是好意,这几个脑袋就算你的战功罢。”
梅成惊喜地行礼:“谢过叔父。”
梅乾不再理会梅成,往台地后方的营寨去。当他转过身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无踪。甚至可以说,他的整张脸都垮了下来,每一处表情,都被沮丧和失落撑满了。
梅乾并不是那种擅于征战厮杀的贼寇首领,能够在群豪中占据仅次于雷绪和陈兰的高位,依靠的是他资历和人脉。多年以前,他甚至还是江淮豪霸主要的计划制定者,是事实上的智囊。包括雷绪、陈兰在内的首领们,一度对他言听计从……直到建安五年。
建安五年时,江淮豪霸们在梅乾的建言之下,降伏于扬州刺史刘馥。
当时,曹公新收降青徐两地的地方豪霸和贼寇首领臧霸、吴敦、尹礼、孙观、孙康等人,对之极尽礼遇优容,不仅亲自接见彼辈,还以臧霸为琅琊相、吴敦为利城太守、尹礼为东莞太守、孙观为北海太守、孙康为城阳太守。这几乎是割青徐二州、委之于臧霸等人了。而臧霸本人更在不久后升任徐州刺史、威虏将军、都亭侯,得曹公恩宠之深之厚,无以复加。在梅乾看来,江淮豪霸们的实力,绝不比青徐豪霸逊色,而曹公稳定扬州的急切程度,又超过对青徐二州,再加上扬州刺史刘馥单马造合肥,手下连一百个兵卒都拿不出来……这时候己方领数万百姓部曲来投,难道刘馥乃至曹公,不应该扫榻相迎、高官厚禄以待么?
谁也没有料到,梅乾的期盼最终完全落空。或许因为扬州直面东吴的势力,而合肥左近更是扼守濡须水、施水、肥水北上航线的要冲;要在这周边保留如青徐豪霸那样的半独立势力,从来就不是曹公的选择。刘馥在扬州任上的数年间,修建城池、维护水利以及大规模屯田,莫不征调豪霸们的力量,却鲜少给予回报。甚至连州府中的官吏,也多以另外召集的士子担任,刻意避开江淮豪霸们的举荐。
因此,对刘馥的降服,是豪霸们极不满意的决定。可他们面对治政手段超群的刘馥毫无还手之力,更没有胆量与威震中原的曹公对抗,于是只能把怨气发泄给提出建议的人。梅乾因此饱受攻击,从此失去了在群体中的主导地位。
好在局面终究出现了转机。建安十三年,曹公的大军在赤壁被吴侯和刘豫州的联军击败,军事力量受到重创;而扬州刺史刘馥于同年病亡。年底的时候,吴侯趁机以大军威逼合肥。于是梅乾再度出面。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四处奔走,说服了各家豪霸在庐江起兵呼应吴侯,并竭力切断驻扎在南阳的曹军主力与合肥的联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此举不仅将是江淮豪霸们翻身的开始,更会是梅乾本人飞黄腾达的开始。
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江淮豪霸们又一次失败。这次的失败比上次更加惨痛,以至于所有人都被曹军追赶着,成了丧家之犬。
对素以擅长谋划的梅乾来说,第一次的选择错误,可以说是运气;第二次,就很难解释了。
梅乾深深地叹气。
他对自己说,不能再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