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走开了,司机絮絮叨叨地讲着闲话,史清淮倒是听得入耳。此时他才发现,许平秋的眼光还是相当独到的,最起码第一眼就看到了很多现实困难,而且没有指出自己纸上谈兵的毛病,他倒有点感激这位许处了。
只是越感激就越让他觉得惶恐,看这样子,拿这份计划书去招车队司机,恐怕人家都不去啊!
忧心重重地到了四分局,下车的时候,史清淮刻意整了整警容,把表情里的忧虑剔除,然后进了局里。然而这回更直接,自己要找的人根本不在,还是办公室里的一位同志指了方向,于是车又绕了数公里,在一处刚装修的写字楼里停下了。
曹亚杰,男,28岁,四分局治安科副科长,参加过全市天网三期工程建设,有计算机工程师资质。
这就是此人的简历,这样的人在公安系统不多,一直是个分局的小科长,还是个副的。史清淮第一眼看到他的简历时,严重怀疑他属于那类郁郁不得志的类型,不过了解之后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有数次调回市局提拔的机会,曹亚杰都放弃了,但在原单位干得敷衍了事,外面的生意可是红红火火,据说他现在已经是某几个品牌监控设备在全市的总代理了。
当然,他在幕后,公司注册人据说是他女朋友。
像这样的人史清淮第一眼就觉得很厌恶,如果不是许处长亲自点了名,他估计根本不会考虑。
沿着散发着装修气味的楼层走着,拨着电话联系着,话筒里传来一阵磁性、高亢的男中音,很直接:“您好,我是曹亚杰……监控设备您可以直接联络千里眼公司,我现在在工地上。”
“我不要监控,不过我现在也在您的工地上。”史清淮开了句玩笑。
对方异样了,几句话后,扣了电话奔出来了。史清淮听到他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随即就看到真容了,西装革履的样子,走起路来意气风发。曹亚杰奔上来直握着手:“对不起,对不起,史科长,看我这忙得也不在单位……要不,咱们找个茶楼坐坐?”
“不用,你别客气啊。”
“不是客气,您是上级领导,怎么能主动找我呢,有事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什么领导不领导,咱们都是小科长……”
“不一样,省厅里的科室和分局科室,称呼一样,级别可就差远了,对了,史科长,您老这大老远来,是……”
“很简单,耽误你十分钟,把这份资料详细看一遍。”
直入正题了,两人就站在临窗的空房里。曹亚杰带着疑惑,翻上这份草拟的计划,那样子很专注。本来他以为又是上级部门哪个领导来要监控设备了,但没想到是这么严肃的拜访,他也收起那副商人的作态了。
很快浏览完了,曹亚杰蹙着眉头道:“哦,这是针对高智商团伙犯罪,要组织一个快速响应、即时接警、全天候支援的小组,对吧?”
“对。”史清淮点点头,对此人的印象好了几分,他看得出对方很赞同。
“好,早该这样了。”曹亚杰兴奋地一合资料,介绍着,“史科长您放心,全市所有单位的办公室、写字楼,以及咱们天网监控的设备型号、产地,还有工厂级的接入代码,我们可以全部提供……即时通信和快速反应类技术设备,我可以做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您……省厅到我们小分局寻求支援,那是看得起我们。对了,外界虽然传说我是商警,但那是谣言,这里是我朋友的生意,我就是来帮帮忙。”
心虚了,示好了,面对省厅的公事,曹亚杰确实揣不准来路了。史清淮一听,笑了,敢情对方把他当成采购商了,笑着问道:“哦,看来曹科长对需要的设备很熟悉?”
“不是熟悉,是太熟悉了,天天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从第一代就开始了。”曹亚杰笑道,征询似的问,“史科长,能透露一下,大致的装备规模吗?”
“你对这个感兴趣?”史清淮异样地问。
“不是,我是有点奇怪,如果是大规模的,应该在后勤装备处;如果是小规模的,那应该直接找代理商。找我……我仅限于能提供点建议啊。”曹亚杰不好意思地说,生怕被省厅来人揪住小辫子一般。
“设备的事我不用考虑。”史清淮笑了笑,一扬头问道,“如果有兴趣,您本人愿意加入吗?”
“啊?”曹亚杰惊得嘴咧下来了。他低下头往下看——自己西装革履,肚子微微发福;随后又看着警服锃亮的史清淮,他突然间有点羞赧的感觉,自己好像离那个队伍已经走得太远了。他不相信地喃喃着:“您是指?……当快速反应队员,参加集训?”
“对,快速反应,全天候的支援,打击各类刑事犯罪。”史清淮道。
曹亚杰惊得一个激灵,咬住下嘴唇了,支吾了几句,才道:“史科长,我一直就是内勤啊,接触的犯罪,顶多是通过监控看到过偷东西的,我……干不了啊……”
“你这样说,我倒一点也不意外。”史清淮拿回了资料,看了看眼神呆滞的同行,突然轻声问道,“曹科长,你有多长时间没有穿过警服了?”
“啊?什……什么?”曹亚杰愣了下。
“我觉得你还是穿着警服帅一点,比这身帅。”史清淮道。
好奇怪的一句话,说完史科长就慢慢转身走了,留下曹亚杰站在那儿发呆。
曹亚杰下意识地摸摸额头,整整领口,抚过胸口,那是整理警容的动作,自己确实遗忘很久了。他对着玻璃敬了个警礼,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好像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心里空落落的……
他不行你来补,你不行他就上,警营里不缺人。史清淮继续往下走,在不同的警种里寻找着可能成为计划一分子的人,不过访得越多他越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是个暂无回报的计划,而在骨感的现实面前,怎么着也不搭调了。
“没兴趣,现在干得不挺好?”
“算了吧,还要重新开始体能训练,那谁受得了?”
“史科长……这个,我真不行,我刚结婚。”
“我更不行,我武器都没摸过,我这眼睛高度近视,进单位就是文职。”
“这个计划……这个,好像不是省厅编制的,是刑侦总队实验计划啊?刑事侦查,不去……”
一个个很简单、很直观,也很有说服力的借口,史清淮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面对这样的冷场,冷得哪怕连一个赞同的也没有,唯一一个赞同的还以为他是采购设备。
“于师傅,辛苦您了。”车上史清淮歉意地道了句。
“客气什么呀,我就是干这个的。”司机是位老同志了,笑着道。
“于师傅您从警多少年了?”史清淮问。
“有二十来年了吧,给两任处长开过车,一直是临时的,后来陈处长提拔走时,才进了编。”于师傅道。
“你说咱们队伍里,有那种无私奉献的人吗?”史清淮有点儿无奈地笑着道。
“有吧。”司机笑着道,“不过我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