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解除聘用合同,即时上缴警械”的内容时,邵万戈默默踱步离开了窗户,不忍再听……
“啊?什么?把我哥带走了?嫂子,你别急,别哭,别哭,什么时候的事?你在哪儿,在110……好好,我马上回去,你千万别急,我来处理……”
贾原青扣了电话,猝然得知这一消息时,他吓蒙了,刚开始想办法,后院就起火了,他思忖了半天,觉得还是得按原思路来。
一咬牙,他推门进了茶室,自己刚才已经坐在这儿谈了有一会儿了。谈话的对方是一位长脸、秃头,脸上几处痦子的中老年男人,穿着唐装花绸,显得有点不伦不类,一笑,一嘴蛀牙,道了句:“贾兄弟,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又出事了?”
“长话短说,让你们去摆平事儿,你们给捅娄子,把警察给捅了……事情到这程度了,我不埋怨你,也不为难你,可总归得解决,否则三查五查,得查到我哥身上……马钢炉,凶手是个什么人我不管,不管是被警察抓到还是他自己自首我也不管,但必须解决,而且不能牵连到我哥身上,就这么个事,开价吧。”贾原青道,口气很大。
对面的马钢炉把玩着茶碗,撇着嘴,思忖着,又看了看贾原青,他们的关系是建立在长期的互惠互利中。他斟酌着多大的数字才不至于把贾副区长噎住,而且能把事情办了,同时还要顾忌以后的合作。凶手好解决,就那帮脑袋别在裤腰上的山炮,给上十万八万,他们什么罪名都敢往身上揽。
“四十万。一次性解决,让那人自个儿去坐牢吧。”马钢炉道,伸着大手,四根指头,每根十万。
“成交!要是出了岔子,我保证你以后一毛钱也挣不上。”贾原青咬着牙,忍着肉疼,拿起了外套,撂了句,匆匆而去。
茶室里那位,哧笑着,抿着茶,看了看表,斟酌着这事该怎么办。不过不管怎么办,他好像一点都不着急,他在想这事自己能不能摘个干净,不过彻底摘个干净估计是不可能的。
不过无所谓,没证没据的谁能怎么样?就像贾家兄弟这一对坏种,人家不照样好好的?
他叫着茶妹掩上了门,一个人独自思忖了良久……
怒至癫狂
贾政询是在离开建设路工行时被拦下车的,余罪只带了两个人,洋姜和郭健。反扒队苦逼兄弟们经常一块喝酒,几个人处得不错,因为二冬被捅的事,都是挟愤而来,驾着破面包车在斜刺里顶在了贾政询的车上。三个人如狼如虎地飞奔而出,把驾驶座上的贾政询拖将出来,反铐住,拎着就往车上带。
这行径与绑匪何其相似?那地主婆般的胖娘们儿也疯了,从副驾上奔下来,一个趔趄丢了一只鞋,再一个趔趄就扑上去死死拽着自己老公了,杀猪般地哭号着:“放开人,放开人……你们这些天杀的……救命啊!抢劫啦!”
这河东狮吼之下,那嫌疑人开始挣扎,洋姜和郭健几乎抓不住人了,围观的群众不少,纷纷围上来了。余罪见情势要乱,高亮着警证,怒目圆睁大吼着:“执行公务,无关人员让开!这是个杀人嫌犯!”
哟,群众一听,都往后退。那胖婆娘可不管了,抱着老公的腿就是不放,那二百来斤的体重,洋姜和郭健还真拖不动。余罪从腰上扯下铐子,把这胖娘子的手铐了一只,那娘们儿掰着他胳膊就咬,亏是这段时间练得眼疾手快,一放铐子,那娘们儿“嘎嘣”直接咬到铐子上了。趁这个机会,洋姜和郭健把人拖到了车上。
余罪正要走,冷不丁,腿又被抱住了,接着一阵巨痛袭来,他低头却发现贾政询家这悍婆娘疯了,正抱着他腿咬。他也急了,抓不走人,拖的时间越长,抓到人的可能性就越渺茫,一时间也是恶从胆边起,朝着这胖娘们重重地扇了一耳光,趁着她捂脸的一刹那,铐上了她的双手,吼着让洋姜和郭健走人。那俩人关上车门,轰着油门,在人群中慢慢闯开了一条路,呼啸而去。
余罪成了众矢之的了,就即便再有公务,这恶迹怕早被摄到无数路人的手机里了,偏偏那胖娘们儿两眼泪不比浑身赘肉少,哭号着:“冤枉啊……这帮天杀的警察呀……把我老公给抓走啦……”
胖娘们儿心疼老公和儿子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衣冠不整、头发散开。不一会儿警车飞驰而来,直接看傻眼了。
“快快,带走,影响太坏。”民警上前搀人,此时才发现女人被铐着,忙问谁铐的。
那个小个子,早不见人影了。偏偏那胖妇人此时见警察又犯病了,死活不起来,搀的民警也被她摁住咬了一口。哎哟,可把围观观众乐坏了。
又来了两辆警车,才把这位说个不停的妇人带走。
就在胖妇人大喊的时候,余罪趁乱退进了人群里,本来准备跑的,可跑了不远,总觉得心里像放进了什么东西一样,堵得慌。于是他又折回来了,看着嫌疑人他妈在街上耍赖撒泼,他知道心里堵在什么地方。
一个有罪的人,总会牵涉很多无辜的人,这再差也是个当妈的,连失儿子、丈夫,又是这么激烈的抓捕,怕是要被逼疯了。他几次想奔上去,把人解开,可他不敢,他狠狠地咬着自己的拳头,最终也没有下了决心。眼巴巴地看着她又被110的警察带走。
于是他的心里,也觉得越来越堵了。
二队在劲松路,离抓到贾政询的地方够远,余罪是慢跑回去的,他不想坐车,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该干什么。他一直抱着一个目标在拼命地往下走,一下子却发现好像自己这个目标也是错的,那股子迷茫袭来,让他几乎失去了方向感。那个胖妇人呼天喊地的影子,老像魔怔一样闪在他的眼前。
他从来没有过什么远大理想,否则就不会安居在反扒队不思进取了,哪怕就平时的分内工作,他都是得过且过。可这一次,他觉得自己是拼命地做着应该做的事时,又突然发现,离曾经的自己,已经不知道走了多远了。
“我是怎么了?我是怎么了?”
余罪在奔跑着,在扪心自问着,仿佛是一阵伤痛袭来,让他全身战栗。当年在监狱的时候,如果有把枪,他根本不介意把枪口对准施虐的警察。而现在,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居然变成了曾经让自己恨之入骨的对象,那种一脸漠然、没有丝毫同情、根本没有点人味的人。他不止一次看看自己的手,很难相信,他居然朝一个女人重重地扇了一耳光。
他想不清楚,跑得气喘吁吁,奔到劲松路二队的时候,脚步慢了下来,洋姜和郭健上来了,一个二十多岁,一个三十出头,两人如果不穿制服,也和街上的普通人无甚区别。不过此时,两人都耷拉着脑袋,洋姜把车钥匙一甩,扔给了余罪,就那么黯然地看着他道:“人交给二队了,正在审讯。”
“那就好。哎,你们……”余罪看两人把钥匙都交了,心里开始下沉了。
“回家,明儿看哪儿招人,找个活儿干去。”郭健有气无力地道。
“我也回家,我好好歇两天,我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活儿去。”洋姜懊丧道。
“还有机会,案子拿下来,还有机会,你们……”余罪挽留着,不过他觉得自己的话实在没有什么分量。洋姜道:“算了吧,北营那边督察当众宣布了,在职协警一律清退。对了,顺便把我证件交了,省得人家当面找我难看,我就不回队里了。”
“我的已经交了。”郭健道,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