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俣伸手揉了揉杨暄的头:“你年岁尚小,虽足够出色,心性却仍需磨一磨,练字很好,很适合你。”
那只修长玉白的手落在头顶,炽暖体温也好像随之传入,没到心底,杨暄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跟着柔软了起来。他静静靠到崔俣肩膀,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感觉,弥足珍贵,一辈子也忘不了。
良久,崔俣方才重新开口:“至于我怎么知道此次危机……”杨暄不提,他干脆自己说了起来,他知道杨暄肯定好奇,“其实,我有一点点特殊能力。”
杨暄想起席间他的预言:“玄术?”难道是真的?
“是真的。”崔俣点点头,“有时候,我能感知到一些东西,比如前方凶吉,计划是否顺利。”
杨暄是个很聪明的人,脑子转的快,崔俣亲口所言,他半点不疑,思绪一发散,便想起了前事:“仲夏之时,我们得以安全避险,是否你感知帮忙?”
“我不会武,只能选个比较有利的方向。”崔俣顿了顿,“能安全逃出来,是你勇武无双,努力勇战的结果。”
被夸了。杨暄笑了笑。好一会儿,才又提问:“我之身份,你也是这么感知到的?”
“我并不能感算别人身世,”崔俣摇了摇头,“知你是太子……是因为相处以来你的种种表现。”
他眼眸微垂,指尖下意识点着膝盖:“你警惕心很重,却并无妇人之仁,杀伐果断,身有威仪;你很敏感,尤其对官家,于百姓群里反倒自在;可你并不离群索居,观你行为,一直在权力四周游荡;你露面很谨慎,看似无意,实则有意挑选交好人家;你身份神秘,自言躲庶母兄弟追杀,可哪家庶母兄弟权力大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让你这么躲都躲不过……”
崔俣一条一条列出,最后一叹:“我派蓝桥长安拿帐册,正好遇到你的人。那个人,蓝桥认识,我也认识,仲夏雨夜时,我们曾在某荒野客栈见过。当时有两拨武者,立场对立,剑拔弩张,这个人,就是其中一拨。另一拨乃死士,我不小心看到他们腰牌,来自皇宫……”
把当时之事简单讲说解释,崔俣缓声道:“如此两厢一接,我便猜出了你的身份。”
重生之事太过诡异,他不好坦白,好在这样解释起来也说的通。
杨暄了然:“遂我再去义城之时,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是。”崔俣眸光微顿,“但不完全肯定,不敢相问。此次昌郡王梅宴,我察觉到邱无为异动,感觉有危机,可离你太远,通知不及,只得赌了。”
杨暄颌首:“那个执你玉环见我的人,我见过,你何时与他有联系?”
“我从未见过他,此次是有人欲针对我,掳了蓝桥,正好被他撞见,时下危急,我无人可用,便求了他……他并不知你身份。”
杨暄:“他很懂眼色,话带到就走,并未探寻任何事。我问过蓝桥,蓝桥说他护送你进城后就离开了,说之后再来取报酬。”
“此次多亏了他,”崔俣感叹,“若他再来,应以重酬相谢。”
“此事你不必操心。”杨暄想起崔俣刚刚的话,“你说……那史省通事舍人邱无为,有异?”
崔俣目光肃穆起来:“对,他是越王的人。”
杨暄还真不知道这个,他的人也没探出半点消息,但崔俣的话,他是信的,便郑重点了头。
“他们应该是在玩你明我暗那一套,你当小心。”
“我知。”
这些话题说完,静了一会儿,崔俣捧着茶盏,目光微移:“你虽为太子,前路却难行,当步步谨慎,警惕小心,我……会助你。”
杨暄看着崔俣,笑了:“我知。”
“但凡你有疑虑,皆可来问我。”崔俣也笑,“现在你知了,我有能力,可做到更多。”
杨暄握住他的手:“我从未轻看过你。”
“嗯。”
“只是你这身子也太弱了,怎的又病了?”杨暄对此很不满,“回头我让人延请名医,给你好好看一看。”
崔俣眼睑微垂,盖住眸底情绪:“其实没什么,多睡睡就好了。”
他并不想告诉杨暄,使用能力会有副作用,因为这于他不算什么,只昏睡几日,对身体健康并无影响。而且……杨暄看似霸道,实则最为护短,若说出此事,杨暄以后一定会禁止他使用。
可不使用,怎么尽可能多的帮到杨暄?
以他智力,消息足够,已能做很多事,能力只是辅助,他也会斟酌使用,像这次这样的情形,经常发生的机率太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我睡多久了?”突然间,崔俣想到了这个问题。
杨暄一提这个就不高兴,伸出一只手:“整整五日!只食汤药流食,你又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五日……”崔俣神色更加凝重,“那梅宴呢?我还没问过你,昌郡王找事,你可顺利过了?”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崔俣就猛拍脑门,“我真是睡傻了,自然顺利,不顺利,你如何能在这里陪我?你同我说说,当时怎么回事,那么多人同昌郡王一起寻你,其中不少见过你的,事后可有麻烦?可有安排处理?”
一醒来就操心,还是为他操心。
杨暄心内感动,摆了摆手,声音放清亮:“你且放心,什么事都没有,有谢延老爷子帮我撑着呢!”
崔俣眼睛很亮:“你同我讲讲。”
杨暄见他还不累,便帮他重新换了杯热茶,把当时的事讲给他听。
“你是不知道,那姓木的来找我,我且提防呢,并不打算现身,可他拿出你的玉环晃啊晃,我吓了一跳,以为你有什么事呢,结果他说你请他给我带话,带一个‘孝’字,我立刻就懵了。孝是什么意思?这个字对我是很重要,但你不知道我是谁啊?可那人带完话就走了,我也没人问,心下着急,又担心不果断坏了事,立刻就往山上跑……我跑的那叫一个快,你都不知道,这可是我头回这么拼命用轻功啊,还一边跑一边擦脸上易容的药水。远远看到寺庙时,昌郡王已经带人闯进去了!”
“给我急的啊……我蹿上墙时连风度都忘了,跟咱们阿丑扑墙姿势差不多,跳到最近书房顺着窗子滑进去,正好昌郡王来踢门。我随便扯件袍子就披上,摆了个姿势,就这样——”
杨暄比着当时动作,晃了晃头:“把他们都吓傻了!”
崔俣被他逗的笑出了声。
杨暄被这灿烂笑容晃的眼花,下意识挤了挤他:“我有点冷。”
崔俣便往边靠靠,让出位置,让杨暄也上了床。
杨暄给崔俣整了整靠枕,怕他倒了,顺便就把胳膊搭了过去,继续给崔俣讲故事:“我是太子,不能怂啊,就雄起了,照着你教的……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唬的所有人一愣一愣的!”
杨暄不想崔俣担心,故意说的跟说书人讲段子似的,语气十分轻快。
慢慢的,耳畔传来轻柔规律的呼吸声……崔俣又睡着了。
还是身子太差,即使醒了,仍是精神短。
杨暄叹了口气。担心动作太大把崔俣惊醒,他索性调整姿势,抱着崔俣躺下来。
被子盖上,崔俣鼻间下意识满足轻哼,略一翻身,就滚到了杨暄怀里。
杨暄僵了一下,好半天没敢动。直到崔俣呼吸再次平缓,他才轻轻转头,看着崔俣的脸。
修眉入鬓,睫羽随呼吸微颤,唇颊颜色甚好,血气十足……
这么近,这么好。
杨暄终是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崔俣的脸。
滑滑的,软软的。
神思驰骋间,手指不经意划过唇瓣……
润润的,暖暖的。
他迅速收回自己的手,鬼始神差的,碰了碰自己的唇。
腾的一下,整张脸飞红,再不敢看崔俣。
他觉得自己很不对劲,但崔俣是上天赐予他最好的礼物,比一切都珍贵,他不能无礼轻薄。
这是不对的。
杨暄闭上眼睛,勉力忽略脖颈间传来的温热呼吸,慢慢的……竟也睡着了。
蓝桥进来换热茶时,看到相拥而眠,抱成一团的两个人,差点翻白眼。就算是太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床都占了一大半,他家少爷怎么能睡的舒服!
可势小人微,笨蛋小厮敢怒不敢言,愤愤放下茶壶,又转身出去了,想着主子醒来,一定要好好告一状!
……
崔俣昏睡五日,自己不觉得如何,因旁的事有谢家操心,办的相当完美,杨暄也没太担心,只守着崔俣抓心挠肝,并未注意到,外面已掀轩然大波。
起因是,梅宴上崔俣曾说过的话。
他像神棍一样示威昌郡王的预言,竟全部成真了!
他说会死的护卫,不用说,梅宴当日因刺客之事,就死了;他说会生病的太监,已经病的起不来床;说有喜讯的官员,已经收到吏部发来的升迁公文;说长辈遇险的,果然惊了马;说有弄瓦之喜的,妻子果然临盆生了女儿……
西山梅宴办的失败,平昌两位郡王行程却改不得,昌郡王也不信崔俣乌鸦嘴,安静下来后,怎么想怎么觉得崔俣是蒙他的,一点也没在意。
可就在上船不久,他们一行果然遭了水厄,船好像撞到什么大鱼,或者触到暗礁,突然摇晃欲翻,因他与平郡王当时正在船头对奕,避之不及,属下也没来得及救,两个一起落了水。
昌郡王差点淹死,平郡王……则果真应了血光之灾,胳膊被利石划破了!
消息传回长安,人们差点疯了。这崔俣是何方高人,竟有如此能耐!
一时间,递入谢府的贴子不断,人人都想拜见这位奇人。
谢延看着老管家收拾出来一篓子一篓子的请帖,心下大定,有了这些,更能封这群人的口了!
这长安地界上,看谁敢不听话,往洛阳递太子消息!不怕死就尽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