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桦怎么看都不像是日日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她太生动了,生动得让人忽略她的肮脏,她的衣衫褴褛,她的异味,她所有不入流的东西,只是想和她交谈,交换彼此的想法而已。
一个自己本来心中欣赏的人物,居然是个生命朝不保夕的贱兵,这巨大的落差,让冯七不知是该继续以朋友、交易伙伴看待,还是遵循旧制,和这不同阶层的人划清界限。
枫桦没有看冯七的表情,她也只是想说一说自己的想法罢了,并不在意听的人是谁,会有怎样的反应。
“我是被人贩子卖到军营的,被卖前也不怎么风光就对了。”枫桦当然说了谎,但敢死营中的大多数,却是她口中所说的情况。
枫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
冯七却被勾起了好奇,入了营之后发生了什么吗?所以现在这位他心中欣赏的人已经凭借自己的才干得到上层赏析,不再是贱籍了对吗?冯七试图找到矛盾的平衡点,想阻止自己继续探究枫桦简单话语里的深意。
枫桦终于想到该怎么不让人同情,又表达自己的想法了,便笑着说:“我从小就不是安守本分的,脑子里想的东西永远和别人不同。大家都说身份规矩,我却只看人。人和人相处,难道不看他品行、性格、志向,而去看他出身、学识、钱财?”
枫桦笑了笑,觉得自己说得太好了,“所以进了最低贱的地方,成为最低贱的人又怎样,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嘛!要因身份地位而看不起我的人,远离我又如何,我只结交像我这样,真心实意的人。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我都不在乎!”
枫桦扭头看向冯七,冯七脸上的挣扎,她很熟悉。她也曾经挣扎过,觉得自己来自异界,有更文明的观念,不屑于和这些原始人交朋友。但自从她被拐了,真正融入到这个世界,她才发现这些原始人也是活生生的血肉,有许多让人尊敬的地方。
一些理所当然的东西,一旦真正去看去体会了,就会有不一样的想法。就像前世的特殊服务工作者,像那些人人得以诛之的罪犯,甚至平常讨厌、看不起的人,如果真正去了解了,你会发现可恨之人必有其可怜之处,然后没办法再那么深恶痛绝。
在这个世界,枫桦、二蛋,甚至整个敢死营,都是人们口中的贱籍,人人看见都恨不得吐上两口唾沫的那种存在。但如果,就像冯七遇见了枫桦,当贱籍不再是符号而变成一个个真实的人,你还有办法听到“贱籍”两个字就开始皱眉头吗?
冯七看见枫桦在看自己,知道枫桦期待怎样的答案,但冯七心中却是另一种想法,“岛主说得对,这世界上,人人都只懂得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就像贱籍自然理所应当觉得不公平,贵族自然理所应当觉得自己的奢侈是投了好胎的缘故。而唯一不被这些理所应当动摇本心的办法,就是兼听则明。像枫桦说的就不对,人人都只想着个人,那社会就要乱套,国家就会混乱,最后受苦的便又是百姓。话本上贵族公子和贱籍私奔最终害贱籍惨死的故事还少吗?”
然而冯七又怎么会知道,枫桦本来就不是贱籍,她可是从尊贵的相府之女,自己把自己坑到了贱籍的路上的。她经历良多后所说的话,又岂是冯七这种教科书式的回答所能辩倒的。
如果这时候是离岛岛主在这里,大概就会立马作揖请教了。毕竟枫桦可不止是说说看,她可是有行动的。而在日后枫桦名扬各国的时候,想要再向她请教这些问题,可都很难找到她这个人了!
两人的谈话最终不欢而散,然而不欢的是冯七,枫桦倒是没什么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么决绝的事情,完全没有必要嘛,想法不同世界才更美丽不是?
所以枫桦看见冯七含糊应对自己,也就顺水推舟说一句“是我唐突了”,顺便趁着对方不自在,捞一点好处,“我看离岛经常缺粮,而且听你们以物换物的成交价,可不怎么理想啊!”
冯七一听到生意的话题,立马大松一口气,“是啊是啊!大家对他国人总是很排斥!”
枫桦点头,心想,所以嘛,你们平时看不起人,可也会有被瞧不起的时候啊。
过了过心瘾,枫桦接着提议:“如果是这样,不知道风国这边的生意,能不能包给我。我嘛,什么都缺,除了钱!当然,如果信得过我,我直接买了粮食跟你们交换也行。毕竟在军中,许多外面你没法大量购买的东西,我都能想办法给你找来。”才怪!不过先吹个大牛,哄了对方入伙,日后徐徐谋之也许有可能实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