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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锦州夜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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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锦州夜劫

过了一日宫中传来消息,萧王看中了景王之女玉和郡主。慕容拔亲自颁下圣旨,赐封玉和郡主为玉和公主,其父赐封为硕景王,封地三千亩作为陪嫁,荣耀无极。又命钦天监挑了一日黄道吉日,就准备由太子慕容云送嫁淑和公主前往北汉和亲。

卫云兮听到这消息,长长舒了一口气。萧世行果然还是选择了玉和而不是淑和。淑和心思单纯,脾气直爽,潜意识中她也不愿这样的明媚少女做了政治的牺牲品。

此时已是八月底,萧世行此行收获颇丰,不但与慕容拔签了两国修好盟约,更是娶了如意娇妻回去。他威名在外又没有半分自矜身份,很快便在南楚权贵中如鱼得水。一连几日,太子慕容与建王慕容修,还有殷凌澜一同陪着他在京城中四处游玩。四人皆是人中之龙,京城中皆称他们是“楚汉四公子”,车马所过之处,少女们争相倾城而出,想要一睹这四人的风采,一时楚京路堵,满城红袖招,颇是蔚为奇观

入夜,建王府中歌舞声声,热闹非常。席上推杯换盏甚是热闹。慕容云在主座,白皙的面上已是酡红,他笑着举起酒杯对萧世行笑道:“这几日与萧兄相处越是觉得萧兄心怀大志,云十分佩服。人常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萧兄便是云的知己。”

他说罢满饮了杯中之酒。

萧世行眸中神色一闪,笑道:“能得太子殿下引为知己,实在是萧某的荣幸。”他说罢亦是一饮而荆

慕容修俊脸上神色未动,只是薄唇边挂着一抹讥讽笑意。只有一旁斜依美人靠的殷凌澜神色淡淡,金盏在手,一杯接一杯,越喝眼神越是明亮。他依是狐裘在身,过了小半个时辰,慕容云已是喝多了,拉着萧世行唠唠叨叨地说着什么,越说声音越低,渐渐伏在桌上睡着了。

萧世行推了推他:“太子殿下?”半晌却得不到回应。他转头看着慕容修:“太子殿下已醉。”

慕容修拍了拍手,立刻有侍女上前扶着慕容云下去。歌舞声歇,侍从尽退。亭中只剩三人。不知为何三人一时却是沉默无言。只有殷凌澜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亭中寂静无声,有一种奇异的沉默在三人之中蔓延开来。仿佛方才的花团锦绣皆是许久,他手中金盏一丢,淡淡道:“今日之宴,是你我三人立盟之日。”

他手轻拍一声,挽真立刻端着三杯水酒款款上前。

殷凌澜淡淡道:“满饮此杯,便是立盟。若有一人违盟,便是万劫不复1他说罢一口饮荆

萧世行看着他喝下,这才含笑看着一旁的慕容修:“本王一直以为殿下将是本王的对手,却不知却先与殿下成了盟友。”

慕容修举起酒杯,傲然笑道:“等终有一日你我还会有机会在战场上一较高下的。”

他说罢亦是一口饮荆萧世行看着殷凌澜:“有殷统领这等人才襄助建王殿下,何愁大事不成,只是本王很好奇……”

“好奇什么?”慕容修问道。

萧世行看着清冽的酒水,似笑非笑:“好奇殷统领为何不选慕容云,偏偏选了殿下呢?”

慕容修眼瞳微微一缩,不由看向殷凌澜。

殷凌澜看了萧世行一眼,淡淡道:“太子殿下不需要本司。本司何必去与一位不需要自己的人合作呢?”

萧世行哈哈一笑:“原来如此1他说罢饮下。

三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向方才慕容云离去的方向,心中滋味万千。天上明月高挂,静静注视着亭中三人。

送嫁定在五日后。太子慕容云亲自为玉和公主送嫁,萧世行一行使者亦是圆满结束了出使,亦是随送嫁要返回北汉。这样的盛况是两国前所未有的修和之举。楚京中人人兴奋得纷纷议论。许多待字闺中的少女们却是梦碎一地,如萧世行这般的英雄人物,果然不是凡女可以匹配的。

慕容拔一连好几日心情甚佳,还下旨赐封了慕容修为亲王头衔,世袭罔替,更赏三千户。如此一来慕容修被皇帝看重的风向终于明确,朝中重臣们开始捉摸起这微妙的变化,如今周皇后之势虽盛,但是要知道真正掌权的还是皇帝,皇帝喜欢哪个皇子其实才是最后最有可能的变数。而且太子虽已成年,但是皇上却还迟迟未向太子赐婚,这似乎并不太寻常。难道皇上心中开始忌惮苏相国与周皇后的结盟?已经不愿意看见他们真正搭好结盟的最后一环了吗?

中宫之中,周皇后几日脸色未晴,轻则呵斥宫人,重则凤颜大怒,罚甚众。中宫气氛一度令宫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慕容云甚孝顺,见自己的母后心情不佳,几日随伺左右。周皇后见他温文尔雅的面容,心中又是气又是心疼。

她终于放缓了面色,长叹一声:“云儿,母后该拿你怎么办呢?”

慕容云一笑,上前接过宫女的玉梳,为周皇后梳理一头及膝长发,温和道:“母后,你就是想得太多了。二哥不是那种人。”

周皇后凤眉依然不展,看着有一人多高的铜镜中的面容,岁月悄无声息地流过她的身边,她虽容颜还盛,但却是真的一日日老了。她还能庇佑自己的孩子多久呢?

“他不是你的二哥。”她忽地开口。

慕容云一怔,几以为自己听错了:“母后,你在说什么?”

周皇后冷冷转过头:“他若要夺你的太子之位便不是你的二哥,是你的敌人!永远对敌人不能有一点手软。云儿,你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要记住母后的这一句话1

慕容云刚想要辩驳,但是一抬头却看见周皇后眼角那胭脂水粉都遮不住的细碎纹路。他对固执的母亲已没有任何办法了。他心中一叹,缓缓跪下:“是。儿臣明白了。”

寂静奢华的中宫空荡荡的,周皇后目光掠过重重宫帏,最后冷冷定格在那一片耀眼的天光中。

五日后,和亲送嫁队伍离开京城,太子慕容云亲自送嫁离开,一时京城中人头攒动,热闹非常。卫云兮在王府偏院中都能听见外面喧嚣的锣鼓,还有震天的鞭炮声。

小香一大清早就出门看热闹了,她气喘吁吁地回来,两眼放光:“娘娘,好热闹啊,那皇上赐下的彩礼是一担担的,一眼看不到头,地上还铺着红毯,听说足足有三里那么长。”

卫云兮微微一笑:“这事关两国的邦交,自然是做足了功夫和面子。”她看着面前自己与自己下的行军棋盘,如今两国正是胶着的状态,难道就真的两国从此修好了吗?这看来不像是萧世行前来的目的呢。

她正思索间,外面有侍女匆匆进来:“娘娘,有人送来了一件东西,说要亲自给了侧妃娘娘。”

卫云兮疑惑接过雕刻精致的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墨玉簪,玉质通透,雕刻秀美雅致,底下压着一封短短的信,只一句话“山长水阔,你我必有再见之日。”字迹儒雅方正中带着不经意的锋芒,所谓字如其人,看着手中的信,仿佛能看见他含笑而来,顾盼间露出的傲然之气。

卫云兮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听着外面不绝于耳的锣鼓喧天,喃喃自语:“再见一日,你我又是怎么样一番模样呢……”

送嫁的队伍逶迤绵延数里,沿途自然是有驿站迎送,甚是方便,但是即使是这样周到,等过了十天,出了南楚的锦州就要进入了北汉的境内。在那有一大片因两国连年战乱的荒地,马贼横行,是个三不管之地。送嫁队伍只要过了这一段路,就由北汉来人前来迎接,功成身退。

连日的赶路已是十分疲倦,太子慕容云与萧世行商议,决定在锦州再歇息一日,然后一早再启程,一鼓作气赶到北汉的交界,争取一日就穿过马贼横行的地段。

慕容云看着萧世行,诚恳道:“如今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萧兄相见。”

萧世行微微一笑:“自然是后会有期。”

慕容云却是唏嘘不已。萧世行为了排解离别愁绪,便命人整了一桌酒席与慕容云把酒言欢,一醉便到了深夜。慕容云在迷迷蒙蒙的睡梦中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地听到“轰卤一声,天摇地动。有人深夜被惊醒,惊呼起来。

慕容云只觉得头晕乎乎的,勉强撑起头来,唤人问道:“来人!来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是喊得口干舌燥,却不见随行伺候的宫人。他摇晃站起身来,忽地又是一声“轰卤巨响。他一个站不安稳,跌在了地上。这时他才真的清醒过来。

慕容云抬头看去,只见锦州城西边火光如龙耀起,染红了大半边天际。他头疼欲裂,此时有宫人匆匆而来,惊呼道:“太子殿下,不好了,马贼攻进城了!马贼来了1

慕容云醉意未醒,只呆呆看着那火光处半晌才到:“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宫人上前,浑身簌簌发抖:“太子殿下,是真的!这些马贼许是听到了送嫁玉和公主行经此处,所以想要进来夺皇上赐下的嫁妆啊1

他话还未说完,城西又是“轰卤一声,伴着奇怪的呼啸声传来。慕容云此时的酒彻底醒了,他面色如雪,抓着身边的宝剑,半晌才道:“怎么办?……侍卫呢?侍卫呢-…”

正在这时,远处疾步走来萧世行,他发髻不整,看样子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醒了,他对慕容云凝声道:“太子殿下,这一次马贼来势汹汹,恐怕就是来抢这驿馆,太子殿下身份矜贵,请带着公主从后门走,由萧某抵挡这群马贼1

当下形势刻不容缓,慕容云只得答应:“多谢萧王冒险相救1

他说着由宫人扶着踉踉跄跄向后门走去。萧世行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这才神色复杂地提剑向外走去。

慕容云来到后门,玉和公主的车驾已经在后面,此时前门处火光耀眼,马蹄声,尖声呼啸声,还有那轰隆震天响的砸门声。慕容云心急如焚,在驿馆中有皇上赐下的嫁妆几百担,每一担都是价值连城,难怪这些马贼冒死也要冲进锦州城中抢掠。

玉和公主已经在马车中抱着陪嫁丫鬟哭成一团。慕容云看着惊慌的侍从们,从未经历大阵仗的他不得不提气喝道:“快走!先撤出锦州城,向城南而去1

他说罢飞身上马,带着玉和公主的车驾飞驰向城南而去。才出了驿馆的后门巷子,只见驿馆大门已被马贼撞开,乌压压的马贼擎着火把在门口处与侍卫们缠斗在一起,他们一个个身上衣衫如泥污,头上画着各色颜色的图形,在夜间看起来犹如鬼怪,口中更是发出尖利的怪叫声。

慕容云只看了一眼就心神俱丧。不知是他们离开的声响惊动了马贼,马贼群中有人呼喊了一声,顿时在驿馆门前缠斗的马贼看到了逃逸的慕容云。他们呼啸一声,紧追其上。慕容云看着身后火光冲天,不得不咬牙拍马,一条火龙蜿蜒着向他们追击而去。慕容云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贼们,心中暗暗叫苦,今日命休矣!

正在这时,远远一条火龙迎面扑来,慕容云定睛一看,原来是锦州城的郡县卫军赶来营救。他心中大喜,方才的绝望顿时化成了巨大的希冀。

郡县的卫军统领带着两千人马飞驰而来,他见到慕容云,连忙喝道:“太子殿下莫慌,属下前来救驾1

说话间,他已疾驰到了慕容云身边,此时两队人马顿时短兵相接。这些马贼们悍勇非常,人虽少,但是却依然不退,怪叫着挥刀上前与城中的卫军混战成一团。马贼中此次有备而来,一队人拿了长刀迎敌,另一队在身后放箭助阵。慕容云看得他们这样不怕死的打法,身上冷汗涔涔。

他正看得紧张万分,身边的卫军统领忽地大喝一声:“太子殿下小心1

慕容云抬头,只见马贼中有人抛出一团闪着火花的事物。他还不明所以,卫军统领已把他拖下马,压在地上。随后只听得一声闷响,顿时一股汹涌的气浪在卫军中炸开。

慕容云只觉得眼前灰尘漫天,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摸索着站起身来,身后的卫军统领忽的冷笑一声。慕容云刚想回头,只觉得脑后传来一阵剧痛,一切归于黑暗……

……

楚京,卯时一刻,黑夜沉沉。所有的一切都在夜色中沉睡。一骑飞骑上传信士兵浑身是血污尘土,踏破了这个夜。过了大约三刻,中宫之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周皇后哭得喘不过气来,她盯着手中的信纸,眼红如血。

“不*—我的云儿1她终于哀嚎一声,哭得昏了过去。

是夜,中宫大乱……

……

八月二十五,锦州传来千里加急奏报,马贼半夜以土雷炸开城西城门,突袭驿馆。太子慕容云在混乱之中不知所踪,只留下一柄带血的随身宝剑。当夜驿馆被劫了彩礼五十多担,死伤无数。萧世行率侍卫一路追击,一直追到了锦州城外三十里方回。马贼却早就逃窜到了北汉境内。

锦州城外因为连绵战乱,早就是三不管境地,所以才马贼横行无忌,因为马贼只要在这地方可以随意逃窜。抢掠了过往商旅逃到了北汉,南楚官兵就无法追击。而到了北汉境内,抢了村庄粮食,逃到了南楚的崇山峻岭,北汉官兵亦是无可奈何。

此奏报呈到了慕容拔与周皇后手中,慕容拔雷霆大怒,周皇后几次哭昏过去,醒来时木然不能言语。慕容修连夜被召入宫见圣,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了王府。慕容拔早就无力早朝,下旨休朝一日。整个楚京气氛无形之中仿佛冷凝了几分。虽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机敏之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妥。

中宫之中,帷幕垂垂,药味浓重得令人无法呼吸。周皇后躺在凤榻上,一夜之间仿佛衰老了十岁,两鬓都泛出了灰白的发。她睁大眼睛看着头顶绣了金凤的帐子,整个人犹如只剩呼吸的人偶。慕容拔佝偻着身躯,在外殿来回走动,苍老的面皮下隐隐有了强忍的哀色。慕容云,再怎么说也是他最心爱的儿子,如今生死不明,如何不令他痛心疾首。

不一会,殿外匆匆走来殷凌澜。他面色依然淡然,只是彻夜的奔波令他原本就苍白的面色又更白了一些。

慕容拔见他来,也不让他跪下,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怎么样?找得到云儿吗。”他的枯手抓得那么用力,殷凌澜不动声色地挣开。

“儿臣已经派了龙字一十三卫前去寻找了。在锦州城也传来消息,在向北的路上找到太子殿下的发簪。所以儿臣推测……”殷凌澜看了一眼那暮气沉沉的帷幕,低声道:“恐怕太子殿下是被马贼劫走了。”

“哗啦”一声,内殿中传来一声瓷器脆裂的声音,里面的宫女惊呼一声,传来周皇后的怒喝:“给本宫滚开!本宫……要见殷统领-…”

慕容拔听得周皇后沙哑的声音,摇头轻叹,拍了拍殷凌澜瘦削的肩:“去吧。别让她太伤心。挑好的说。”

慕容拔说完转身出了中宫。殷凌澜淡淡看着那晃动不已的帷幕,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狐裘下摆,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一进内殿,周皇后已摇摇晃晃被宫女扶着,她头发披散,未施胭脂的脸上青白得骇人。她看见殷凌澜,不知哪来的力气几步走上前,死死抓住他的手:“你……你找到了云儿了吗?”

殷凌澜摇了摇头:“没有找到。只找到了太子殿下的一些身外物。”

周皇后晃了晃,身旁的宫女心惊胆颤地要上来扶她。她忽地狠狠推开她们,怒道:“滚!都给本宫滚!本宫要和殷统领说话1

她保养得十分漂亮的指甲划过宫女的脸庞,顿时她们脸上划了几道红痕。宫女们捂着脸匆匆退了下去。内殿中一时间空无一人。

周皇后死死盯着面前的殷凌澜,一字一句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惜一切代价,要给本宫找到云儿1

殷凌澜垂下眼:“谨遵皇后之命。”

“不1周皇后揪着他的手,死死不放。殷凌澜微微皱了皱眉,想要挣脱,她却忽地低声在他耳边说:“本宫知道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1

她摸索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飞快塞入殷凌澜的长袖中:“只要你找出云儿,只要他平安无恙,这药本宫就能帮你再拿。”

小小的瓷瓶已被她捂得滚烫,顺着他的长袖落在了他袖中的暗袋。殷凌澜微微挑了精致的眉,看着面前已经癫狂的周皇后,

殷凌澜紧皱的眉宇渐渐舒展,他慢慢道:“既然如此,凌澜尽力便是。”他说罢,挣开周皇后的手,慢慢走了出去。

周皇后见他离开,这才脱了力一般跪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喃喃道:“云儿,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

晚间卫云兮散步回到了偏院,进了屋子只觉得有什么不对,忽地,她看到那床榻上躺着慕容修。他脚上的长靴未脱,正直挺挺躺在床上,手垫着头,似睡了。卫云兮知他昨夜匆匆应诏而去下午才回恐怕已是累极了。于是悄然走了过去,拿了一旁的薄衾要替他盖上。

她一抬头,不由吓了一跳,只见慕容修并未入睡,只是睁眼定定看着帐子顶像是被魔怔了一样。他一动不动,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魂游天外,只有他那偶尔眨动的眼中,卫云兮看到他眼底涌动的莫名的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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