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殷凌澜声音随风飘忽,清淡得如风一般:“有时候死也是一种解脱。更何况,这时候我死至少还有你在身边。”
卫云兮闻言瞪大眼睛看着他,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认真。她陡然无言。
殷凌澜忽地轻笑,淡淡道:“我说笑呢。你不会死的。该死的也只有我一个人。”
卫云兮急忙捂住他的唇,失声道:“不可以这么说。你……不能死。”
手下是他温热的薄唇,半空中两人默然对视。他的深眸中是她不明白的暗涌波动。
“为什么?”他忽地执着地追问,犀利的深眸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心思。
卫云兮忽地想起伤重的那一夜,和那一声叹息。
她忽地无言,许久,她的泪忽地滑落:“你若死了,我独自一人在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可以保护我的人。”
她的泪散落在风中,点点如珍珠洒落。殷凌澜轻叹一声,越发紧地搂紧她,风中传来他一声轻叹:“好,我不会轻易就这么死了。要保护你一辈子……”
……
这一场行刺终于纷纷扰扰的结束。萧世行被护送到了楚京中,慕容拔亲自探望,还下了圣旨宽言抚慰。卫云兮回到了建王府中,慕容修见她终于完好无损地回来,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探问她为何坠崖,卫云兮只道当时情形危急,萧王殿下为免她受鱼池之殃,想要救她却不防一起掉入山崖中。幸好上天保佑,山崖中树木繁多,她挂在了树上,这才逃过一劫。慕容修自然不知其中曲折,只心中叹道她真的命大。
“以后出行,你不可再离本王左右1慕容修一把搂住她。失而复得的心情已经盖过了所有疑惑。
只要她在,就好。
卫云兮依在他的怀中,脑海中却不禁回想起那一张清清朗朗的俊颜,他说,他会记住山谷中的一切,
更忘不了那一声风中叹息。他说,他要保护她一辈子……
她心中一紧,搂紧了慕容修:“让殿下担心了。李姑娘呢?殿下可有去探望她?……”
萧世行被安排在了驿馆中,慕容拔派了太医前去日日诊治,所幸伤的并不严重,只是皮肉伤,休养一段日子便能下地行走。这一次行刺震动两国朝野。南楚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国书,斥责北汉别有用心的人前来南楚行刺,从这些刺客的尸体来看,这些人都是无名无姓的浪人,可是仔细检查下来却看得出是北地一带的人。
龙影司这一次损失惨重,殷凌澜沿途设下保护皇帝的鹰字一十三卫皆在密林中被刺客格杀,要不是他平日训练有素,龙影司护卫在濒死的最后一刻吹动警哨,恐怕这一次的行刺令人更毫无准备。慕容拔大发雷霆,命慕容修率三千禁军进林中搜查刺客。可是那些刺客倾巢而出,战死的战死,不死的也咬了毒药自尽而亡。根本再也找不到一个活口。
驿馆中,萧世行靠在凉榻上,看着面前的男人,笑着吹了茶盏中的茶沫,低低一笑:“殷统领,你要带给本王什么样的人呢?”
在他面前斜斜依着殷凌澜,天气那么热,他的长衫却是结结实实扣到了领口。他微微一笑,修洁的手指拨动手中的玄铁指套。
他抬起似笑非笑的眼,淡淡一笑:“一个值得萧王殿下合作的人。”
萧世行哈哈一笑:“什么合作,本王不懂殷统领在说什么。”
殷凌澜从怀中掏出几封书信,丢在他的跟前:“两日前,秦右相已暴毙家中。想必萧王殿下很愿意去吊唁一番。”
萧世行面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他拿起那些书信,笑得冰冷:“不过是几封普通的信罢了,难道里面还有殷统领想要的证据?”
殷凌澜拨了拨那些信,神色清冷:“这些信都是用暗语写的,合起来就大概一句就能一言概之。搅乱局,谋其利。”
“萧王殿下想在南楚搅乱局势,最好两国又重新剑拔弩张,这样一来北汉新帝就不得不器重萧王殿下。殿下也就能摆脱自己在北汉的困境。这次这批刺客大肆刺杀萧王殿下,恐怕也是萧王殿下故意放出风声引来北汉的刺客吧。”殷凌澜不慌不忙地说道。
萧世行的眼眸猛的眯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在他周身弥漫。他今日穿着一件大红滚黑边长袍,暗红袍色映着他冷冷的黑眸,令他原本清朗的面目也阴鹜几分。
殷凌澜却并不看他,看着面前的信随手一扬,修长的手指凌空轻弹几下,那信顿时被他指尖的劲力所破,碎成了千万片,纷纷扬扬在两人之间缓缓落下。
萧世行一笑:“好俊的功夫!素闻龙影司殷统领武功深不可测,原来竟是如此神乎其技。”
殷凌澜淡淡抬眸:“秦右相此人虚浮不实,与萧王殿下相谋不过是想要从中渔利罢了,与其信这等小人,萧王殿下还不如相信本司。起码本司虽然不算是什么好人,但是也不是什么伪君子。”
萧世行看着面前一堆的碎纸片,知道殷凌澜已显示了他的诚意。终于笑叹道:“看样子本王也无从选择不是吗?只是本王十分好奇,是什么人能得如殷统领这般倾力相助?”
殷凌澜沉默许久,这才淡淡道:“慕容修。”
这个名字说出口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萧世行眸中掠过复杂之色。慕容修,这不是他将来的对手吗?
“容本王考虑几日。”萧世行缓缓道。
殷凌澜起身,轻抚身上的狐裘,淡淡道:“萧王殿下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不过只要我龙影司在南楚的一日,萧王殿下想要密谋做什么恐怕都逃不过本司的眼睛。所以,慕容修实在是殿下现在唯一的选择。”
他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萧世行看着他渐渐远去清冷的身影,忽地一叹:“慕容修吗?殷凌澜,你是为了什么又自甘投了慕容修之下……”
萧世行在驿馆中养伤,南楚皇帝与周后两人轮番关怀。特别是周皇后凤驾亲自前去探望,言语之间颇为关切。楚京中人人听说来了北汉战神萧世行都轰动了,日日有人在驿馆前观望,只盼能一睹战神风采,虽然萧世行曾是南楚的敌人,但是他的威名早就盖过了南楚人对他的憎恨。
楚京中,待字闺中的少女们听说他此次来是为了修好求亲,更是芳心大动,一时之间楚京中胭脂铺被人抢购一空,流芳坊的胭脂甚至一盒一两金。虽明知萧世行要和亲的对象不是皇族便是贵戚千金。但是那些普通人家的少女都怀揣着旖旎之梦,梦想着也许或许,在他伤好骑马出游的时候能撞见自己,从此来一段凄美的凤求凰……
终于五日之后,萧世行的伤渐渐痊愈,进宫拜见南楚帝后,以谢南楚救命款待之恩。
中宫之中,笑声阵阵,一派轻松惬意。宫娥内侍手托金盘,含笑端上各色精美糕点,为座上的主客换上清香扑鼻的茶水。
周皇后含笑看着恢复气色的萧世行,笑道:“总算苍天庇佑萧王,此次大难终于有惊无险地躲过。”
“那还是托了皇上与皇后娘娘的鸿福。”萧世行含笑有礼地回答。
今日他身穿一件雪白长衫,长衫上绣了银丝龙纹蝠印,外罩淡青纱罩衣,玉带修身,俨然如浊世佳公子。白衣衬得他面目俊美,一身成竹在胸的风姿更是令人倾倒。当时世人曾有传言“北萧郎,南慕容”说的便是北国的公子以萧世行最为俊美,而南楚则是慕容云为最。两人面相俊美各有千秋。可是萧世行的俊美又与慕容云不一样。
他坐行皆有度,虽翩翩儒雅,顾盼之间却又不经意中流露征战沙场的果决与沉着。面对这样一位男子,周皇后越看越是觉得欢喜。更何况此人还怀了诚意要求娶南楚的佳人。若是能与此人结为姻亲,那将来可是慕容云的一大助力。
她想罢笑道:“萧王真会说话。不过萧王殿下还有正事未办,是该抓紧了。”
萧世行一笑:“不知皇后娘娘说的是什么?”
“求亲啊1周皇后抿嘴一笑,佯装嗔恼地瞪了他一眼:“难道萧王忘了美人不成?”
萧世行这才恍然大悟,轻拍自己的脑袋,惭愧笑道:“是萧某不对。竟忘了这事。还望皇后娘娘多多费心了。”
周皇后早就有了计较,抿嘴一笑,吩咐女官呈上一本册子,亲手递给萧世行道:“这是本宫千挑万选的佳丽,萧王殿下可再选一眩”她说完不待萧世行说话,又道:“过三日,本宫会在宫中办个赏花游园,到时候萧王殿下在一旁看着就能挑中自己中意的女子了。”
如此面面俱到又诚挚万分,他若真的是来求亲恐怕会感动涕零。可偏偏……
萧世行心中笑叹一口气,抬起头来,眼中恰好流露感动:“多谢皇后娘娘,世行铭感五内1他说罢深深拜下。
周皇后连忙扶起他来,道:“男子汉先成家后立业,恐怕萧王殿下也是为了家国所以还未成亲,这番忠君爱国之志实在是令本宫十分感动。萧王放心,这些名门闺秀皆是贤良淑德,必不会辱了萧王的身份。”
萧世行再拜,这才起身。他起身之时,不期然对上对面一道似笑非笑的深眸。萧世行看着慕容修的面容,微微一笑,含笑举起茶盏示意。慕容修自然是把这一番闹剧从头看到了尾,他心中冷冷笑,周皇后还不知自己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终于出得中宫,慕容修与萧世行并肩而出。殿外天光灼热,热浪滚滚而来,比不上放在中宫之中有冰盆放着,凉爽非常。
萧世行不适地松开了衣领,长吁一口气:“在北汉,这时天已转凉。”
“南楚自是与北汉不一样。北汉九月即飞雪。而九月正是南楚金秋时节。凉爽非常。”慕容修在一旁接口。
萧世行摇了摇手中的玉骨折扇,忽地一笑:“建王殿下这么一说,本王忽然想到,这南楚的美人到了北汉岂不是要吃些苦头了。”
慕容修转头看着他道:“自然是如此。正所谓南北不同,不同的岂又只有四季而已。”
萧世行微微一笑,手中折扇复又摇起,他傲然笑道:“都说南有梧桐,能引得凤凰来栖。可是按本王说,南有梧桐,北亦有佳木。这凤凰也不一定只能栖在这南楚。”
他说完,含笑摇着折扇翩翩走远。
慕容修顿足凝眉,萧世行方才所说的话是事而非,似在说他将要求娶的佳人,却又不是。
这真是个不容易看透的男人。慕容修看了他远去的身影,这才慢慢跟上。
……
李芊芊最终被慕容修收为夫人,李芊芊见她偏院冷落,下人甚少,劝道:“如今王妃不在府中,娘娘可趁机多要几人,再搬入大一点的院中。这岂不是正好。”
卫云兮看着焕然一新的李芊芊,摇头轻笑:“不必了,这里甚好。”
过了几日周燕宜出了房门,第二日请安她看向卫云兮身后打扮成妇人状的李芊芊,冷冷上前,抬起她的下颌:“果然是个标致美人。当初本王妃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猜不透侧妃让你进王府的用意呢?唉……可惜呢,你再美,也美不过你的好姐妹卫云兮呢。”
她修得长长的指甲若有若无地划过李芊芊细嫩的皮肤,令她脸上不由泛起一道微红的划痕:“她卫云兮可是南楚第一美人呢。你可要小心一些啊,别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裳1
李芊芊挣开周燕宜的手,不冷不热地道:“多谢王妃关心。”
周燕宜一听气得浑身发抖。她恨恨看着低垂眼眸的卫云兮,再看看一旁佯装恭谨,其实半分也不屑她的李芊芊,不由冷笑一声回了房。
卫云兮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红唇边露出依稀冰冷的笑意。
在建王府中慕容修因恼恨她在明华寺中刑罚卫云兮,所以不愿理她。周燕宜几次派人去请,他都不去,大大落了她的面子。周燕宜自知自己理亏在先,这苦果只能自己咽回肚中,每日只恨恨暗自咒骂当时怎么不打死了卫云兮了事。
卫云兮伤势渐渐痊愈,因药用得好,小香照顾悉心,人又渐渐恢复精气神。经此一劫,她越发瘦削楚楚动人,只是一双明眸看人的神色却又更深了一层,仿佛隔着一层冷雾,飘渺难以捉摸。
李芊芊为王府中的夫人,她虽出身小户人家,但是却胜在勤快善言。慕容修本不愿再理她,可她做得一手好菜又柔情万千,自是别有另一番风情。久而久之慕容修也渐渐愿意去她的院里看看她。李芊芊感恩卫云兮的恩情,慕容修有赏或者自己做了什么好吃的,都殷勤捧到卫云兮跟前。她能言善辩又会笼络下人,一时间王府中都喜欢了这位小户出身的夫人,自然渐渐不喜高高在上的王妃。
王府中人心的渐变周燕宜看在眼中,恨在心中,一日对周嬷嬷冷冷道:“总有一日本王妃要那勾栏出身的贱人滚出王府中1
这一句不知怎么地由下人传入李芊芊耳中。她一不做二不休,披散了头发,穿了一身白衣白裙,选了一天清早跪在了王妃的院子前。王妃院中的人一打开院子,被她这一身行头唬了一跳,急忙禀报周燕宜。周燕宜刚起身,头也不梳,披了一件外衣就匆匆出来。
“你……你这个贱人!你这一大清早给谁奔丧呢1周燕宜气得脸色发白,脑中一阵阵发昏。
李芊芊跪着哭道:“妾身自认出身微贱,不如王妃娘娘家势显赫。在王妃面前,妾身不过就是那地上的蝼蚁,水中的浮萍,生死不由自己。如今妾身不容与王妃,还不如今日就让王妃发落。是生是死,毫无怨言。”
周燕宜已然是气得要昏过去,她料不到李芊芊性烈如此,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在明华寺中她已经刑罚过卫云兮了,结果落得被皇上下了圣旨叱责,被慕容修不喜。如今要是真的处置了李芊芊,无论理由是什么,在外人看来就是她周燕宜悍妒惩妾,犯了七出之条。
整死李芊芊倒是容易,万一陪上了自己那岂不是大大的不划算!周燕宜虽气得要昏过去了,但是其中利害关系还是心里清楚。
“你……你是哪里听来的什么不容……呵呵……”周燕宜气得反笑,她回头看着一群侍女嬷嬷,笑得冷森森:“本王妃居然不知道这院里竟然内神通外鬼,挑拨离间1
李芊芊擦了眼泪,眼中皆是不屑,哭道:“王妃娘娘也别责罚下人了,正所谓天下有不透风的墙,是妾身不知天高地厚惹恼了王妃娘娘,这就是来谢罪了。”
周燕宜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着,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扶着周嬷嬷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罢了,你……你给本王妃滚下去吧。本王妃多看你一眼,寿命就折了几年。滚!给本王妃滚1
李芊芊见周燕宜已气得脸色蜡黄,这才佯装抽抽噎噎地走了。
第二日周燕宜便病倒在床。终于收敛了飞扬跋扈的嚣张气焰。
外间如何风波,卫云兮在寂静的偏院中却是安稳如山。她听得小香禀报李芊芊如何如何,王妃周燕宜又如何如何。不由微微一笑。在她面前摆着一副棋,这不同于南楚的围棋,是最近楚京中流行北汉传来的行军布阵棋。有卒有马有车有帅,楚河汉界清楚分明。
她微微一笑:“李夫人还真的敢去闹。估计王妃娘娘也十分头疼。”
“岂止是头疼埃”小香幸灾乐祸笑道:“王妃这次生病都是她气出来的。”
卫云兮仔细瞧着这行军布阵棋,纤指微微一推,把卒子推到了楚河汉界处。她唇边溢出淡淡的笑意,果然不枉费她一番心血,这过河卒果然有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