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兮急得满头大汗,她一低头,殷凌澜已把牙关咬得渗出血来,卫云兮咬了咬牙,把他抱在怀中:“这样会不会暖一点?”
她抱着他,这才感觉到他那么瘦,身上的骨咯着她的肩,生疼生疼的。泪不知怎的滑落脸庞,仿佛看着他痛苦,她心中也无法她抱紧他,不住地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药……药……”他嘶哑地挤出这几个字来。
卫云兮不知所措:“药在哪里?……”
正在这时,闻声而来的挽真惊呼一声,扑了进来。她一把推开卫云兮,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瓶利落地倒出一颗药丸塞入他的口中。这一串动作熟练无比,仿佛演练过无数次。殷凌澜费力吞了下去,这才倦极了一般靠在挽真的肩上。
他脸上的黑气渐渐退去,人也不抖如秋叶,只是脸色依然煞白如雪。卫云兮跌在地上,定定看着这一切。
挽真见殷凌澜稍定,这才把他扶到了软榻上,拿来薄衾轻轻为他盖上。做完这一切,她这才擦了把头上汗,回头看着卫云兮:“你都看见了?”
卫云兮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他……他到底是怎么了?”
挽真黯然一叹:“公子……中了毒。”她苦笑看着卫云兮:“南楚中,这个秘密除了华泉和我,还有那下毒的人,这世上没有人知道。”
卫云兮看着软榻上殷凌澜紧闭瘦削的脸,慢慢上前,神色复杂难辨:“难怪他方才叫我走。”
“公子叫卫小姐走,不是怕小姐知道他中毒,而是因为不想让人看见他毒发的样子……”挽真眼中沁出泪来:“公子是个极骄傲的人,当初我贴身伺候公子,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向任何人求助。”
她看着卫云兮,苦笑:“试问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龙影司统领,毒发的时候连一只蚂蚁都踩不死,甚至连自尽的力气都没有。这岂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吗?”
卫云兮深深动容,世人都传他阴冷嗜杀,心硬如铁,可却不知他尊贵的一切之下竟是这般绝望的境地。
“没有解药吗?”卫云兮忍不住问道。
挽真恨恨擦干眼泪,冷笑:“有!可是在那狗皇帝身上。他为了让公子死心塌地地为他做事,为他清除叛党,不惜向公子下了毒。这几年来公子为了那狗皇帝做了许多被世人唾骂的事。他却依然高高在上,江山永固1
“这几年来,那狗皇帝只给了他缓解镇这种毒的药,一旬给一次,一日一次,每到午夜子时发作,可是这几年来随着公子毒的渗入五脏六腑,有时候不到午夜就发作。昨夜皇宫内出事,公子半夜冒雨前往,受了寒,所以才会提前发作。”
挽真一边说一边已是泪水涟涟。
卫云兮心中一颤,真相揭开原来如此。殷凌澜是慕容拔手中的一把剑,而慕容拔为了控制好这把剑,生生套上了一把剑鞘。她颤抖的手不知不觉抚上他冰凉的手指,那么秀美修长的手指也许本该拿着毛笔,写一首好诗,或者转一把折扇,潇洒看尽天下,却偏偏套上这么森冷的玄铁指套,从此在杀戮的路上一去不回。
挽真的声音渐渐在她耳边飘渺:“公子太苦了。卫小姐,若是可以请你对他好一点,让他开心一点……”
开心?卫云兮无言相对。他的痛苦与她不过是镜花水月,看得到却无法触及。她又能拿什么来安慰他?
“好好照顾他。”卫云兮看了沉睡的殷凌澜一眼,
挽真不由失声道:“卫小姐不等公子醒来吗?”
“不了。”卫云兮垂下眼:“无用的安慰只不过是在消耗时间。时间于我和他,都弥足珍贵。”
她说罢转身走出了紫薇阁。风过处,紫薇花瓣簌簌落下,轻易的,就迷了她远去的背影。
……
龙撵按时造好,那边龙影司已查到了焚烧龙撵的眉目,看管的龙撵的一位小内侍畏罪自尽,服的毒却是只有皇宫太医院才有的鹤顶红。鹤顶红剧毒,但是却极昂贵,一介小小内侍怎么可能拿到这么贵的毒药呢?分明是有人想要杀人灭口。龙影司顺藤摸瓜,即刻查封了太医院。从来不参与朝野党争的太医院顿时一片鸡飞狗跳。几位院正被拘在了龙影司的天牢中,日日喊冤。审来审去,他们终于供出了一个名字,那便是刚进太医院不久的林太医。
殷凌澜拿着几份血淋淋的供词,半晌不语。
挽真端来热汤,看了一眼,笑道:“公子,按奴婢说这是事先串供好了,找了个替罪羔羊来,这样既能把主谋给藏了起来,又能脱了身。”
一旁的华泉哼了一声:“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挽真伸出手去想要给他一个爆栗,华泉却十分警觉,不见他怎么动,人已退开了五六尺。挽真见打不到他,不服气哼了一声,嘟哝:“傻子都瞧得出来好吧?”
殷凌澜看了供词,手一扬,薄薄的纸被他手中的劲力割成了千万片,似雪片一般纷纷扬扬落下。
“再审1殷凌澜冷冷道,转身走出了出去,不一会已不见了人影。
挽真看着犹带着热气的汤水,懊恼地跺了跺脚。华泉在一旁看得嘴角勾出一抹疑似幸灾乐祸的弧度,挽真瞥了他一眼,把汤递给他,拉长声调:“既然公子不喝,你喝吧。我熬了好几个时辰呢。大补蔼—”
华泉嘴角的笑意顿时变成了抽搐,他抱着剑连退几丈,开玩笑,那可是为了给公子抵抗身上寒毒的补汤,他喝了会七孔流血的好不好!挽真看着他落荒而逃,不由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笑完,看着那辛辛苦苦熬的汤又忍不住皱了眉发起愁来。
……
七月初七将近,京中热闹非凡,苏仪忽地前来拜会建王妃。周燕宜前去迎接。不一会,苏仪一身烟霞丽裙,逶迤而来。她一如既往,妆容妥帖,美艳得令人觉得眼前一亮。
周燕宜问道:“苏姐姐今日来是有什么要事呢?”
苏仪摇着双面苏绣蝶儿团扇,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明日是七月初七,问问王妃要不要一起出去看看庙会,还有后天要随御驾去明华寺,不知能否与王妃搭伴而行吗?”
周燕宜见她心情甚好,不由在心中不甘愿地哼了一声。如今的苏仪已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人选,自然是只要安心待嫁便是了,哪像自己还得操心王府,而且慕容修心还不容易收复,她实在是比不得苏仪潇洒。
“唉,王府中事务烦多,哪有空如做闺秀时一般出去逛庙会?”她故做一叹。
苏仪见她如此,笑了一声:“王妃原来忙呢,都怪我年少不懂事,这话就不该问。”
周燕宜酸酸地看着她:“不过去明华寺倒是可以与苏姐姐同行。”
苏仪摇着团扇,点头:“如此也好。不过王妃明儿不去看庙会实在是太可惜了。听说京城中来了不少新的杂耍把戏。”
她低了头,皱眉想了一会,忽地转头看着一旁不吭声的卫云兮,笑着问道:“卫姐姐要不要一起去?王妃没空,卫姐姐一定是有空了。”
卫云兮见她把话头转到了自己身上,淡淡回绝:“多谢苏小姐相邀,但是妾身不爱凑这等热闹。”
苏仪见她神色淡然,摇着扇子笑道:“卫姐姐不会是不愿意与我同行吧。”
卫云兮看着她傲然美艳的面目,冷冷别过脸去:自是不愿意与她同行。当初在诗社游湖的时候,若不是苏仪她“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她如何能落到嫁给慕容修当妾室的命运?
“苏小姐多心了。妾身不会这么想。”卫云兮慢慢说道。
苏仪此人向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看着卫云兮冷冷淡淡的窈窕身影,忽地一笑:“既然不是这么想,那还有什么为难的?出府散散心,看看新奇,玩得开心了,卫姐姐与我以前的一些误会也算是解了,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卫云兮听了这话,这才认真打量她。果然是苏相国教养出来玲珑八面的好女儿,如今慕容云与慕容修合力督造龙撵,而且皇上把禁军三千统统交给了慕容修,倚重之意十分明显。苏仪竟能如此快的察觉风向,来建王府中套近乎了。
她知道苏仪向来是瞧不上周燕宜这等光有美貌无脑子的女人,而自己,则不就是她苏仪一向的对手吗?与朋友亲近,与敌人更要亲近。
苏仪此人果然心机深沉。
卫云兮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不由微微一笑:“那既然苏小姐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了,那妾身不去就是借故推脱了。不过还是得问问王妃娘娘,明日府中可有缺人手?”
周燕宜勉强笑道:“既然苏姐姐邀卫姐姐去,你们就自去吧,王府中人手自然是够的。”
苏仪一听,拍掌笑道:“那要多谢王妃放人了。”
她巧笑倩兮,一双美眸皆是欢喜之色。卫云兮看着她,心中不由也叹服,苏仪此人若真的要与人交好,那可真的是谁也拦不住她的热情。
苏仪又说了一会话,订了明日出府的行程,这才告辞离开。周燕宜本应相送,但是她今日心中实在不乐,便借口事忙,让卫云兮送苏仪出王府。
卫云兮与苏仪走慢慢走出花厅。苏仪见她神色沉静悠然,忽地笑道:“说起来我不得不佩服卫姐姐的心胸,在王府中王妃处处为难还能如此淡泊。”
卫云兮看了她,亦是回以一笑:“妾身也是佩服,当时王妃设计了你我,苏小姐竟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要知道那次妾身摔倒小产,云兮本来可以赖到苏小姐身上的。毕竟你我嫌隙已深。若说是你推了我,也是有人会相信的。”
更重要的是慕容云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恐怕对苏仪更添恶感。这对苏仪将来的太子妃的前景可是大大不妙。
苏仪脸色微变,一怔之后,笑了起来:“那为何卫姐姐不赖在我身上呢?”
卫云兮一边走一边悠悠地道:“既然知道谁是幕后主谋,就算拉了苏小姐下水亦是于事无补。更何况苏小姐是个聪明人,以后你我不是友便是敌。过早树起如苏小姐这般的敌人,对我也没有半分好处。”
苏仪看着她,用团扇半遮了面,笑得若有所思:“与卫姐姐这般心思玲珑的人共伺一夫,看起来是周燕宜的不幸呢。”
卫云兮微微一笑,并不接口。
苏仪看着府门就在不远处,冲卫云兮嫣然一笑:“她不是你的对手,可是我真的很期待有一天你我好好斗一斗!看这南楚中,谁才是才貌双全又能傲立群芳的那一人1
卫云兮笑意不改,眼神却渐渐冰冷。有一个名字在脑海中翻涌不息。
苏泉。当年那第一个叛了她父皇的重臣!
苏仪永远也不知道,她苏家永远是她卫云兮不容放过的人!
第二日一早,果然苏仪的精致马车就准时地停在了建王府。卫云兮由小香扶着手上了马车。苏仪端坐在里面,一身浅紫长裙上绣着繁花点点,头上佩了同色紫玉钗,紫玉在南楚十分稀有,她头上却簪了两根,看起来既大方又暗中彰显了相国千金的贵气。
卫云兮微微一笑,坐在她身边。
苏仪看了她一身素净的打扮,一笑:“卫姐姐怎么穿都好看,实在让仪十分嫉妒。”
卫云兮一笑,这不过是违心的恭维罢了,恐怕在苏仪心中,全南楚就她苏仪最美。
两人也不多话,吩咐马车向月老庙而去。这南楚七月初七对未成亲的年轻男女是个盛大的节日,他们白天会去月老庙中求签问卜,祈求自己能得一心人。到了夜里未出阁的少女便会在月下拜月,还比穿针引线以“乞巧”。
一路上,街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常。卫云兮与苏仪一路走,一路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好不容易到了月老庙前,庙前已挤满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如潮水一般涌着。卫云兮皱着悠远的秀眉看着面前这热闹的情形犹豫是不是要跟着进去庙里。
苏仪握了她的手,笑道:“卫姐姐跟我来吧。在对面茶楼上我订了个天字房的雅间,正好可以看见这庙会,可以品茗吃点心,而且还凉爽非常,犯不着跟那些人挤。”
卫云兮这才笑道:“原来苏小姐早就安排妥当了。”
苏仪嫣然一笑:“这是自然。”
于是两人在茶楼前下了马车,由着殷勤的小二引着上了茶楼三楼。这间茶楼名曰:逸云茶楼,刚好可以立在月老庙旁边,有三层楼这般高,素日里也是文人雅士经常来之地。
卫云兮与苏仪一走进茶楼,顿时茶楼中的人都停了高谈阔论,只直瞪瞪看着两位女子相携走了进来。
当先是苏仪,她面容美艳非常,行走间端庄中又显出傲然之气。卫云兮跟在她身后,一身素衣长裙勾勒出窈窕出尘身段,眉如远山,服如凝脂。一张倾城绝美的面容楚楚可怜,却并不令人觉得柔弱无依,而是有一种隐隐说不出的矜贵之气。她先是不慌不忙地扫了一圈茶楼众人,这才跟在苏仪身后向楼上而去。
在二楼,有一桌商贩打扮的人也注意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不由看向楼下。其中一双深邃的俊眸飞快掠过苏仪与卫云兮,不由微微一笑:“都说南楚出美人,果然不假,这茶楼里竟也能来了这么两位绝色佳人。
说话的人是坐在一桌主位的一位年纪不算轻的男子,他俊目剑眉,面容俊美白皙,鼻梁略比南楚人高,眸色漆黑深邃,眉宇间隐约有威严之气。他身上穿着一件玄青色长衫,外罩同色纱罩衣,腰间束着一条白玉带,那玉是上好的羊脂玉,玉色温润,衬着他身上过于冷色的长衫,却显得整个人清爽挺拔。
他摇着折扇,一双深眸中含笑看着那走上来的苏仪与卫云兮。
“主上可猜一猜,这两位美人可是谁?”座中有一位文士打扮的人笑道。
那被称为主上的男子把目光最终落在卫云兮的面上,微微一笑:“伯冉,别卖关子了。”他的笑容浅而淡,却令人觉得仿佛千里冰雪解封,春风拂遍大地的错觉。
那文士精通南楚风物,见那男子询问,不由笑道:“这上来第一位可是当今准太子妃,苏相国的千金,苏仪。她身后是美貌与才情与她齐名的卫国公之女,也是当今皇帝二皇子建王侧妃,卫云兮。”
那男子看着卫云兮跟着苏仪上了第三层楼阁,她举止优雅出尘,就连身影都令人无法忘怀。
他听得江伯冉如此说道,深眸中掠过惋惜:“名花已有主了,可惜可惜1说罢回过头来,面上已无风无澜。
文士看着他,压低声音笑问道:“难道主上觉得那卫云兮更美?”
那男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着茶盏中的起起伏伏的茶叶,那清澈的茶水中映出他似笑非笑的俊颜:“美人如茶,要越品越有味道才好。这苏仪虽美,但是却如烈酒,一入喉,隔日已不想再饮。只有那卫云兮,看着清清淡淡,却偏偏美得不动声色,令人魂牵梦引。而且她外表柔弱,眼神坚定,显得心志颇坚。这女子并不简单。”
他说了一番话,字字句句似在品鉴美人,可听下来却是只赞卫云兮一人。座中的几人一听,顿时恍然大悟。
文士低声笑道:“主上这次是前来和亲,只可惜啊,”
那男子吹了吹浮在表面上的茶叶,轻声一叹:“是啊,不然若是有这等美人可以下嫁,本王愿拿十座城池来换。”
文士一听想要打趣几句,可是一抬头,却见他眼中无半分笑意,这才惊觉他竟说的是真心话。
而那男子已淡淡抿了一口茶水,眸光微眯,落在了方才卫云兮进入的天字雅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