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遗做足了一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模样,一点点地被他这如同‘出自肺腑’一样的语气给说服了,脸上也重新有了点新嫁娘的腼腆羞赧之色。
正房里的氛围也重新变得温馨热闹起来。
因为陆拾遗曾经不着痕迹的洗脑,全家人都觉得贺昌杰这次之所以没有考上举人,定然有着什么大家不知道的苦衷,如今坐在这里的都是自家人,贺老爷当然摆出了一副很是威严的派头,问起了贺昌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贺老爷刚一打开这话匣子,贺夫人也好贺明燕姐弟也好旁边服侍的丫鬟婆子也好,都屏气凝神的朝着贺昌杰看了过来。
唯独陆拾遗用充满关切的眼神定定地望着他,一副生怕他因为贺老爷的询问而感到难过的样子。
美人的垂顾总是让人意乱神迷。
更别提这美人还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
越发不愿意在陆拾遗面前丢了面子的贺昌杰长叹了口气,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对着尽皆目不转睛望着他的家人们缓缓道来:“其实我这回之所以会落榜,还真怨不得任何人,倘若,定要刨根问底的话,那么,也只能怪我自己时运不济啊。”
贺昌杰拿手捂住自己的面容,一副愧悔不及的模样。
“我到府城以后,一直都闭门读书,争取能够一朝高中,光耀门楣,谁知道……谁知道在临考前一天,我……我居然不慎感染了风寒……等我到了考场,不仅浑身虚软无力还鼻塞眼花,那时候的我,别说是提笔了,就是……就是想看清楚考卷上的字,那也是难、难、难呐!”
贺昌杰的眼泪顺着指缝缓缓流出。
“爹、娘,我好后悔啊!我好后悔我什么到了临考前一天还要披着件外衣自以为自己身体非常强壮的抓紧时间复习啊!早知今日,我……我又如何会做出如此搬石砸自己脚的蠢事出来啊!”
贺昌杰这一番自怨自艾、悔不当初的话让贺老爷等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唯独陆拾遗不着痕迹地拿手帕掩住了自己的嘴角。
她还真没想到贺昌杰居然会是一个如此会编故事的人。
“儿子啊,这不能怪你!”贺夫人泪流满面地握住贺昌杰的手说道:“娘知道,你也是想要考得更好一些,才会在临考的前一天还抓紧时机复习……怪只怪,怪只怪在你离开以前,娘没有事先提醒过你凡事过犹不及啊!”
“就像你媳妇儿说的,你现在还年轻,一次的失利算不得什么,到时候重新来过就行!只不过,下次你可不能在做这样得不偿失的蠢事了!”贺老爷也在这时候难得用温和的语气宽慰着自怨自艾的长子。
贺昌杰连忙站起身,一边拿袖子抹脸,一边对着贺老爷夫妇深深作揖,感谢他们的体谅和宽宥。
贺明燕和贺昌煦也你一言我一语的出声安慰贺昌杰,为了让自己的大哥好过一点,贺明燕还猛推自家嫂嫂的胳膊,让自家嫂嫂也赶紧安慰自家大哥两句。
贺夫人也一边拿手绢擦眼泪,一边用鼓励的目光,无声地催促着陆拾遗。
陆拾遗在大家的注目中,脸上表情很有几分窘迫地绞了绞自己的双手,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只要相公你踏踏实实的努力上进,诚诚恳恳的认真做人,不论你……不论你什么时候考上举人……我……我都愿意支持你……都愿意……都愿意做你最坚固的后盾!”
莫名觉得陆拾遗这话有些意有所指,又觉得自己应该只是多心的贺昌杰才想要顺着陆拾遗的口风,顺杆爬个那么两下,前不久还深情款款地握着贺昌杰的手,说一直都在家里惦念着贺昌杰的门房老头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掉内宅里来了。
由于这门房老头儿与贺夫人有着七扭八拐的亲戚关系,又年纪这么大了,是以,对于他就这么跑到内宅里来的行为,大家并不以为意。
“老弟,你今儿怎么有心情跑到这里来了?”贺老爷一脸惊奇地看着门房老头儿说道。
在他的印象里,这妻子的远房表弟虽然年纪是有些大了,但是为人处世还是很有分寸的,如非必要,根本就不会往后宅里来,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门房老头儿一脸难看地揪着肋骨清晰可辨的胸襟站在门边边儿上,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才把呼吸给喘匀了。
紧接着,他才小心翼翼地扫了眼屋子里的情形,用近乎祈求的眼神看着贺昌杰道:“我……我……有点要紧事儿……想要找……找杰哥儿说说……”
此刻的贺昌杰全副心思都在陆拾遗这个新婚夫人的身上,哪里来的那闲工夫去和这老菜皮夹缠不清。
因此,他强忍着心里的不耐烦,敷衍性地对门房老头儿说了句,“有什么事儿老叔你就在这儿说吧,我好些天没有见我爹娘了,心里正想得慌,哪里舍得就这么和他们分开呢。”
他嘴里说想着爹娘,眼睛却时不时地往陆拾遗那张娇媚动人的脸上瞄。
眼底闪过一道冷光的陆拾遗故作害羞的把脸扭到一旁。
“可……可这事儿真……真不能在这里说啊……”门房老头儿急得连脑门上的白毛汗都要冒出来了,“杰哥儿,你就听老叔一句,跟老叔去外面走走吧!”
门房老头儿古怪异常的态度,让贺老爷起了疑心。
他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前者说道:“老弟,究竟是怎样的要紧事,让你这么吞吞吐吐语焉不详的?该不会是这事儿与昌杰有关吧?”
门房老头儿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惨白惨白的了。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老汉,哪里知道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
“老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千万别替这孽障遮遮掩掩的啊!”贺老爷一看门房老头儿这模样,就知道自己定然是猜对了,脸上的神情也骤然变得铁青起来。
“没……没……这回事儿……”门房老头儿磕磕巴巴地一边说,一边拼命地摇着自己蒲扇般的大手,“真没什么事儿……我……我就是想要找、找杰哥儿借点银钱打酒喝……”
“可问题是你从不喝酒啊!老弟!”贺老爷用充满失望地眼神看着门房老头儿道:“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我知道你疼他跟疼自己的孩子似的,可是老弟,惯子如杀子,我们不能害了孩子啊!”
贺老爷在贺昌杰有些心惊肉跳的注视中,又一次说出了他的口头禅。
生怕自己当着美貌新婚夫人的面被父亲因为这老贼含含糊糊的话打一顿的贺昌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地用充满着厌恶和恼怒的眼神瞪视着门房老头儿说道:“老叔,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你就直说吧,我贺昌杰自问行事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
门房老头儿从没想过自己私心里偷偷拿着当儿子一样疼的贺昌杰居然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一时间只觉得整颗心都被泡进了冰水里,拔凉的厉害。
一心想着过来提前通风报信,却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的他,神情颇有几分浑噩地看着贺昌杰道:“杰哥儿,你……你在府城……做的那些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全……全传到咱们沅水县城来了……”
门房老头儿的话让贺昌杰的眼睛瞳孔止不住地就是一缩。
全传到沅水县城来了?
这怎么可能?!
“现在城里到处都在传……”没有注意到贺昌杰脸上异样的门房老头儿吞吞吐吐地继续往下说:“传你一到府城就住进了府城最大的花楼里……每天……每天与花娘饮酒作乐……不止如此……你……你还……你还在考试前一天……找了五六个花娘和你一起……大……那什么同眠……弄得第二天提不上精神头儿考试……一睡就睡到了考试结束……”
门房老头儿的这一番话,让正房屋子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家瞠目结舌地看着贺昌杰,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这、这不是真的!这都是诽谤!这都是!这都是别人在冤枉我!”贺昌杰如同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蹦了起来,他涨红了脸,急慌慌地扭头去看贺老爷等人特别是陆拾遗脸上的表情,“爹、娘、夫人,还请你们相信我,我、我、我——”
“你这个孽子!”贺昌杰话还没说到一半,贺老爷已经爆喝一声,猛地抓起旁边的一张五开光的圆墩朝着贺昌杰猛砸了过来。
“老爷!”贺夫人发出一声尖锐地呼唤声,“当心砸了昌杰的手!”
“我就是要砸了他的手!”贺老爷的动作先是一滞,但很快就变得越发凶猛起来,“什么叫你一到府城后,就一直闭门读书,争取能够一朝高中,光耀门楣!这话亏你也说得出口!贺昌杰!这话亏你也说得出口!你这是把我们所有人都当猴子一样耍弄啊!”
贺昌杰被贺老爷砸得嗷嗷直叫,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的门房老头儿一脸悔不当初的就要过来拦阻,被贺昌杰气急败坏地一脚蹬开,“哪个要你假好心!”然后继续抱头鼠窜的一边逃命,一边继续向贺老爷告饶。
“够了!”
就在整个上房都被他们父子俩弄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屋子里陡然传来一声愤怒至极的悲愤女音和一个巨大青花瓷瓶被用力推落在地上的乒呤哐啷声。
大家条件反射地回头,就见到他们平日里脸上永远带着妩媚笑容的少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目不转睛地瞪视着他们家的大少爷泪流满面。
一看她这强忍满心悲伤,努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模样,大家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在这件事情里,心里最难过的,恐怕正是这位一直盼着少爷归来,一直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努力配得上少爷而拼命学习各种才能的自家少夫人!
想到陆拾遗当日敬茶时所说过的种种,大家望向贺昌杰的眼神,不自觉地都带上了几分谴责的意味。
就连贺夫人也觉得自己儿子这次真的是太过分了。
至于本来就对自己这嫂嫂喜欢的不行的贺明燕更是难过的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哥居然是这样的人!
不仅随便编造谎话糊弄欺骗他们,还……还做出了那等不知廉耻让他们贺家先祖蒙羞让她那可怜嫂嫂伤心欲绝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