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遗是一个非常能忍的人,除非故意,否则她是不会喊出声来徒惹外面的亲人伤心的。
眼见着庆阳侯夫人和朱夫人进来的她不由得弯了弯眉眼,“娘、舅母,你们怎么都进来了?不就是生个孩子吗?哪里就有必要这样兴师动众的?”
“你说这话也不觉得亏心,”庆阳侯夫人嗔怪地拍了下女儿的手臂,“拜女婿所赐,现在全京城的人可都知道你要生孩子了,都在等你的好消息呢!”
“那我可一定要好好争气,不让娘你们丢脸。”陆拾遗强忍住痛楚,半开玩笑地说。
庆阳侯夫人看着这样的女儿却是满脸的哭笑不得,“我看你和女婿的这脾性真应该倒过来才对!该担心的,一点都不担心,不该担心的,却担心的就差没随时要准备去上吊了!”
朱夫人也是一脸的无奈,“拾娘啊,你可一定要听稳婆的话,趁早把孩子给生下来啊,敬王千岁对你的那一片心可真不是开玩笑的啊,如果你真的有个什么,我真怕他就这么陪你去了啊!呸呸呸!这话不能说!”朱夫人不待小姑子发火,就意识到自己这话在这时候说得实在是有些不妥当,连忙自己给自己嘴巴来了好几下,随后才又道:“总之,我和你娘都在这里守着你,你攒劲儿生就是了!”
在庆阳侯夫人与朱夫人跟陆拾遗说话的时候,梁承锐的大舅子陆廷玉也蹿到了梁承锐这个妹婿身边,小心翼翼地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梁承锐拿出来把玩的羊脂玉瓶,问他这里面盛放了些什么。
所有注意力都在产房里的梁承锐敷衍性的回了句:“阎王笑”
“阎、阎王笑?”表面在和太医们寒暄实际上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这边的庆阳侯和朱编撰几乎条件反射蹦了起来,一脸惊恐万状地朝着梁承锐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原本心情颇有几分憋屈和糟糕的太医们也都一脸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过来!
阎王笑?!
那可是整个大梁朝知名度最广的一种剧毒啊!
敬王拿着这样一瓶□□是什么意思?!
他疯了吗?!
陆廷玉也觉得腿肚子有点发软,做了好一番的心理建设,才勉强问了梁承锐一句,没事拿着这东西做什么?
梁承锐没有回答陆廷玉这个问题,而是眼神很是平静地扫了他一眼,就继续捏着那羊脂玉瓶默默地靠在产房门口守着了。
看着这样的他,太医们心里的憋郁之气不知不觉地就平复了下来。
也对,他们这些脑子正常的人,跟个爱妻如命的疯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哪个正常人会在妻子生产的时候,不期待着即将见到的新生儿,反倒拿着瓶□□守在外头,一副妻子活他也活,妻子死他也死的架势啊!
陆拾遗肚子里的姜继瑾虽然能够理解他父皇对他母后的一腔深情,也能够体谅他一心想要追随母后而去的决心,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想要胎死腹中亦或者一出生就变成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啊!
因此,当陆拾遗在外面努力的时候,他在里面也没少配合,就连已经接生了许多回的稳婆为此咋舌不已,直说这龙子凤孙的就是不简单,仿佛能听懂外面的人说的话似的,让他动,他就动,不让他动,他就乖乖巧巧的当真一动不动。
“看着就是个疼娘的,我们家拾娘有福啊!”庆阳侯夫人发自肺腑地说。她自己也生了好几胎了,就没碰见过像她女儿这般顺利的。
“可见是当真苦尽甘来了!”朱夫人也满脸感慨的附和了句。
在姜继瑾的积极配合下,陆拾遗没过多久,就生下了一个全身红彤彤皱巴巴的小男婴。
为了不让母后为自己担心,姜继瑾一出娘胎,就强忍住羞耻感的扯着喉咙哇哇大哭起来。
用这样的方式向父皇母后宣示着他的诞生,也宣示着他的健康!
听到婴儿哭声的梁承锐险些没直接跪倒在地上。
他随手扔了自己攥得紧紧的羊脂玉瓶,跌跌撞撞地就要往里面闯。
有积年的婆子论礼数,过来拦他说里面是血房,男人进去不好,会被冲撞到,让他毫不客气地直接一脚踹了个半死!
梁承锐前脚刚走,陆廷玉后脚就手忙脚乱地把那瞬间被主人弃之敝屣的——正在地上骨碌碌乱滚的——羊脂玉瓶给捡了起来,连为自己妹妹顺利生产感到高兴都忘记了。
庆阳侯与朱编撰几乎不约而同对着他露出了一个赞赏的表情。
梁承锐进入产房的时候,庆阳侯夫人已经把姜……不是梁继瑾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地哄逗个不停了。
“哎呀,王爷你怎么进来了,这可是血房,对了对了,你赶紧过来瞧瞧拾娘给你生的大胖小——呃——”
眼见着王爷女婿进来的她赶忙抱着襁褓就要过来献宝,谁料对方直接向阵旋风一样的从他身边头也不回地刮过去了!
陆拾遗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梁承锐笑着催促他先去看看孩子,梁承锐却理也不理,只知道旁若无人地把脸埋进妻子满布血腥气的颈窝里,就这样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半跪在脚踏上,依偎着她怎么也不肯松开了。
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哪个做丈夫的像她女婿一样对妻子如此痴缠的庆阳侯夫人一脸失笑地摇头叹道:“这还是第一胎就怕成了现在这幅样子,要是再生第二胎、第三胎……”
“没有什么第二胎、第三胎了。”梁承锐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怀中因为生产而脸色微微发白的妻子,一字一句地道:“拾娘,我已经给自己下绝育药了,所以,我们以后就只有瑾宝这一个孩子了!”
陆拾遗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地看着梁承锐,“绝育药?!”
“绝、绝育药?”在外婆怀里舒舒坦坦躺着的梁继瑾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蹬了蹬襁褓里的小胖腿儿。
庆阳侯夫人和朱夫人乃至于产房里的所有人都被梁承锐所透露出来的这个消息给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世上谁不巴望着多子多孙?!
怎么,这敬王偏生就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呢?
绝育药?!
这世上哪有男人自己给自己下绝育药的?!
庆阳侯夫人与朱夫人几乎以为自己要当场晕倒过去了。
“以前是我蠢,脑子被门挤了,才让你平白遭了这样一场罪,以后再也不会了!”
亲手丢了一个炸弹,却对自己所造成的的轰动半点都不关心的梁承锐一面心疼无比地亲吻陆拾遗憔悴的脸容,一面用拖着奶腔和自己的心肝宝贝撒娇。
“拾娘,你别生我的气,也别怪我先斩后奏,我是真的怕极了你现在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真的怕极了!”
陆拾遗默默的看着脸上明明带着几分怕她生气的恐慌可又强作镇定的觉得自己一点都没有做错的丈夫,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耳朵,眼神很是温柔地说道:“真是个傻瓜,我又怎么会因为这个而生你的气呢,我知道你这是在心疼我!”她语气略微一顿,“一个就一个吧,只要好好教,咱们家的一个一定能顶得上别家的十个、百个,甚至是千个!”
很怕妻子会找他秋后算账的梁承锐没想到陆拾遗是这般的宽容,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喜出望外的笑容,重重的点了点头,说他一定会好好教!
舒舒坦坦的躺在自己外婆温暖怀抱里的前帝王现婴儿梁继瑾听到这话,却不是一般的压力山大。
“王……王爷,”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庆阳侯夫人也顾不得抱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外孙哄了,她几乎是手软脚软地过来找梁承锐求证。“你,你真的给自己……给自己……”
“是的,”梁承锐半点忌讳都没有的不待庆阳侯夫人说完,就直接点头再次开口说道:“绝育药,我确实给自己下了绝育药!”然后,他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脸上带出了一丝不好意思地重新凑到陆拾遗耳边压低嗓音说:“拾娘,你放心,我这药是特意缠着主持师兄配的,半点都不伤身,你、你不用担心我们以后的敦伦大事会因为这个而受到影响。”
陆拾遗被他只差没马上当着她的面来一发以作证明的模样逗笑,刚要在忍着满心的疲累调侃他两句,就莫名的感觉到自己身下的褥子没有丝毫预兆的变得一片濡湿!
不仅如此,还有大股大股的血液不停地从她身下汹涌而出!
脸色瞬间大变的陆拾遗将梁承锐的脸推到一边,眼神锐利地环视产房四周,突然指住一个眼神闪烁,满头大汗的稳婆,咬牙切齿地大声道:“把她给我抓起来!”
陆拾遗陡然大变的反应,让在场所有人都止不住地心里一跳。
特别是她摆明车马地指着那稳婆要大家把人抓起来时,庆阳侯夫人等人更是本能地从中感觉到了些许莫名的危机。
而作为时刻把自家心肝宝贝放在心坎上梁承锐见此情形,更是慌了手脚。
他一脸惊恐地就要扑过来问陆拾遗究竟是怎么回事,被陆拾遗用力按住了肩膀。
“什么都不要担心,”就怕他在这时候失控的陆拾遗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嗓音安抚着自己的丈夫。“现在我需要太医进来帮忙,还有,夫君,去审一审那个稳婆,她有问题!”
这时候的梁承锐已经闻到了陆拾遗身上那越来越浓的血腥味,他白着一张脸,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陆拾遗,希望她能够对自己说实话,希望她不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把自己支开。
他唯一能够说得就是那句已经反复强调了无数遍的老话。
“拾娘!不要骗我!你不能骗我!”
“我骗谁也不会骗你,相信我!去把太医请来,然后把这个稳婆拖出去处置,她的身上应该带着什么对我不利的东西。”眼眶忍不住有些潮湿的陆拾遗亲昵地伸手擦掉他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
梁承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用力捏了下陆拾遗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上了些许凉意的手,头也不回地让两个粗妇押着那拼命喊叫着自己冤枉一样的稳婆出去了。
然后进来的是太医们。
原本听到那一声响亮啼哭的时候,他们还天真的以为这里没他们什么事儿了,一切万事大吉了。
可是谁知道里面又突然要传太医进去了呢!
想到敬王爷刚刚那攥在手里的阎王笑,太医们脸上的表情都青得厉害。
他们真的很担心如果敬王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敬王千岁会因为一时间接受不了,而直接迁怒到他们头上的把他们给剁了啊!
他们还不想死啊!
就在太医们如丧考妣的去给敬王妃诊脉并且想方设法的努力挽救她的生命时,梁承锐已经让那两个粗妇把不住喊冤的稳婆绑在了一颗大树上。
庆阳侯等人在交换了一个面面相觑的眼神后,小心翼翼地凑将过来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梁承锐眼睛血红地瞪视着稳婆说道:“这人在身上偷藏了对孕妇不利的东西,我正要弄清楚她背后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他一边向庆阳侯等人解释,一边直接让粗妇拿了鞭子对准大树下的稳婆就是一顿狠抽。
“什么?!”因为太医们被鱼贯叫入产房而心急如焚的庆阳侯等人在听了梁承锐的话后,顿时脸色都变了!
“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对我们家拾娘下手!”
陆廷玉也脸色铁青地看着绑在树上的稳婆道:“这稳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我们府里送过来的吧?还是娘亲亲自挑选的!”
“这稳婆是我们府里出来的?”庆阳侯如同鹦鹉学舌一般的惊呼道。
“确实是我们府里出来的,”陆廷玉眉心紧皱地看着那尽管痛得哀嚎连连,但是却依然嘴硬的怎么也不肯把幕后主使者说出来的稳婆,“父亲,看样子妹妹被掳走的事情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可是我就是不明白,妹妹到底得罪了谁,那幕后主使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下手?!”
“我们总会查清楚原因的!”庆阳侯陆德正满脸恼怒地咬着后槽牙道:“那阴沟里的老鼠最好躲得更隐秘些,否则我一定要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在庆阳侯陆德正发着狠话的时候,梁承锐已经让那抽人抽得满头大汗的粗妇住了手。
他慢悠悠地踱到稳婆面前,看着那尽管怕得要死却依然不停喊冤的中年女人,嘴角勾起一抹异常扭曲的弧度,“你以为你不开口,本王就奈何不了你了对吗?”
他身上藏敛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帝王之气在这一刻几乎是以一种让人瞠目结舌一样的姿态在节节攀升。
不止一次看到他赖在自己妻子身上撒泼打滚的庆阳侯等人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样的一面,一时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只知道傻乎乎的看着他发呆。
这、这真的是他们认识的那位敬王千岁吗?
这、这真的是他们家拾娘那个动不动就哭唧唧,动不动就拖着奶腔撒娇的丈夫吗?!
有那么一瞬间,庆阳侯等人几乎以为他们现在根本就没睡醒,完全就是在做梦!
做的还是一个荒诞又离奇的怪梦!
“还是你天真的以为,你的一条贱命就能够抵销掉本王心里的仇恨和怒火吗?你做梦!”梁承锐冷笑着,“本王知道你一心求死,可本王不会杀你!本王不止不会杀你,还会让你活得好好的,一直活得好好的!”
他在稳婆迷惑不解地眼神中,又露出了一个近乎惨烈的戾笑。
“单单是看你的年纪,本王就知道,这样的缺德事如果没有人给予你极大的诱惑或者威胁,你是不可能会做的,既然这样,那么,我们不妨来猜猜看你是为了自己的子嗣还是只是单纯的贪欲作祟,如果仅仅是贪欲作祟,那么在承受刚才那一顿鞭打的时候,你就应该已经支撑不住的向本王求饶了!可是你没有!你不仅没有向本王求饶,还顽强的硬扛住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梁承锐语气一顿,在庆阳侯等人几乎看怪物一样的震惊眼神中,再次弯了弯嘴角,“这意味着你之所以会对本王的王妃下手,并不是简单的被人收买,而是因为你的儿孙,被什么人给控制住了,你不得不对本王的王妃下手,也不得不在面对本王的拷问下一言不发。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够救他们,却不知这完全就是大错特错!且不说那幕后主使者在你死后会不会放过他们,就是本王!也不可能会轻易饶恕他们!”
梁承锐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已经由一开始的决然变作了慌乱的稳婆,“你以为害死了本王的王妃,本王会这么轻轻松松的就放过你的儿孙吗?不,你做梦!你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在经受过严刑拷打后,本王会把他们送入花楼或倌馆,让他们尽情的享受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乐趣!”
“至于你的孙子孙女们,放心,本王自然也有他们的好去处,”严承锐用从地狱里发出来的声音继续道:“本王会逼着你的儿子或女儿一点点的把他们的肉剁下来做成肉饼亲自送到你嘴里,你为了他们不惜杀害本王的王妃,让本王痛失挚爱,那么,本王自然也可以让他们亲自杀了自己的儿女来奉养你这个伟大的母亲,不!是!吗?!”
“你……你不是人……你是疯子……你是疯子……”稳婆被梁承锐那栩栩如生的描述给吓得胆裂魂飞的差点就这样厥死过去!
可是她不敢死!
因为她从敬王的眼睛里清清楚楚的看到,如果她敢就这么死了的话,那么她的儿女孙辈们只会比现在敬王所描述的还要惨一千倍、一万倍!
浑身寒飕飕的陆廷玉几乎是呆若木鸡一样的听梁承锐把话说完,然后如同一只大雪天被冻得直打哆嗦的鹌鹑一样,战战兢兢、磕磕巴巴地问自己身边同样魂飞九天的父亲和舅舅,“……王……王爷这话应该不是当真的吧?应该只是在……在吓唬那个稳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