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要等他?”
窗外还在不停地下着暴雨。慕容纸的身子,这几日越发的形销骨立。他恹恹靠着窗,并无答话,只缓缓闭上眼睛。
“师父——!您好糊涂啊!那日在云锦行宫他背着你跟那宁王说的话,您都忘了不成?!”
夜璞生来性情温和,从未像此番简直有砸了这听雪宫的心。可就算砸了,都未必能唤得醒眼前装睡的师父!
“我没忘。起初也难过,也觉得受伤,也觉得自己可悲可笑。可是这么反反复复想了数日,始终还是觉得,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点点滴滴,不像是假的。”
“……”
“真的一点都不像是假的。我相信小……我相信谢律他不是那么坏的孩子,不可能会用那么恶劣的法子骗人。他绝对不可能是从头到尾都在骗我而已。”
“他相信,他应该是……有什么苦衷。”
慕容纸一双黑瞳平静如水,在那水下,却始终幽深着一丝暗涌。声音也仿佛从极深幽的地方发出来一般,虽不重,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所以,我要在这里等他。等他有朝一日回来,给我解释。他若不回来,哪一天我等急了,便去找他,当面问问他究竟有什么理由。若是当着我的面,他一定不会说谎。”
呵……
“云锦行宫就在不远处的云锦镇外,不妨就由徒儿先行,去替师父找镇远将军问个话吧。”
“……你?”
“师父这般成日心境低落亏寒身体,徒儿见着于心不忍;可若要师父降尊纡贵去见那人,徒儿也气不过!请师父准允徒儿代师父一去!徒儿此去云锦行宫,必问出镇远将军心中真意!”
夜璞知道慕容纸,终是定会点头。
半山腰,一只小小苍鹰便盘旋下来,落在他的肩膀。夜璞解下鹰脚上的密信,眼中微光一凛。
自打在枫叶山庄结识夏丹樨,夜璞在私底下,便同成王府有了谢秘密的联系。
无论是在慕容纸谢律面前,还是在成王府那边,他都不曾交代过自己真实的身世,而自称是南疆土族之人。这倒也并非是他全然瞎说——黑苗夜泽族已遭灭族,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便只剩早早嫁到土族的大姐。
可惜大姐迟迟不育,在土族势单力薄自顾不暇,他不好前去投靠。后来听谢律偶然说起朝廷骁骑营竟是从土族借道攻打的夜泽族,更是庆幸自己没有去投奔那全然不讲情面的姐夫。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上个月大姐终于得孕,身为土族少主正妻,若是能生下儿子,地位必然非同凡响。而成王那边给他开出的条件,就更是优渥——
若他能说动姐姐姐夫,以土族之力号召南疆土、苗、白、水各族皆归服成王,将来成王一旦登基,便会封夜璞为南疆王,世世代代统领整个南疆。
待我……成了南疆之王,一定一统各族之力守卫南疆,再也不叫大夏人欺负咱们。再遇到为大夏军开路的叛徒,定叫他全族都不得好死。
到时候,再在重华泽境里修个竹楼,陪着师父在那里过着安稳悠闲的日子。那儿水草丰美瓜果鲜茂,重华泽境又民风淳朴,每晚大伙儿都会点起篝火,围着火堆唱歌跳舞,师父一定不会再觉得寂寞。
如此这般,将来所有的一切,一步一步,夜璞都已经想好了。
只差让成王府更信任自己的忠诚,只差除掉谢律这一块绊脚石。
一箭双雕。
谢律的武功,除去天资不凡,在第一次离开听雪宫之际就已崭露头角,更有那十年间屡屡沙场之上的一次又一次拼杀的成果。
夏丹樨曾说过,整个成王府中,无一人是他对手。便是江湖之中,能与谢律平分秋色之人,怕也没有几个。
非魔教段锡那等身手,根本无人能近他身。
真的无人能近他身?夜璞微微一笑,师父就能。师父若想戳死谢律,一百个一千个也戳死过了。
同样,我也能。
那夜成王府前点着红笼摇曳,黑衣漆甲一片肃杀。成王殿下夜璞之前已见过,按照谢律一直以来的糟践形容,总叫人觉得该是个又蠢又傻又喜怒无常的矮胖子才是。
可真正的成王殿下,却是个眉间带着些戾气的俊朗青年,与他三弟宁王的俊美风雅很是不同,周身是一种阴郁的冷傲。说话是有些急躁的模样,却没看出来哪里傻了。
令夜璞吃惊的是,成王殿下身边,除了夏丹樨之外,还绕着他曾见过的那个宁王府柔若无骨的狐面人。堂堂七尺男儿,却像是歌妓一般柔若无骨地贴在成王身上,口上涂了丹朱,一笑媚得酥人骨。
呵,这人不是……宁王的心腹么?
原来这世上一人双面笑里藏刀的,远不止自己一个啊。
***
没想到,谢律那已不能算是全尸的全尸,竟真从宁王手中换来了四片秘宝残片。
成王府中,黑夜褪去天已光白。宴玉城不可自抑地喜上眉梢,一夜未睡却毫无倦意。荀长在他身侧勾着唇,执起玉残片眯着眼睛一件一件地明辨真伪。只有夏丹樨一人默默不语,似是多少对谢律之死心有戚戚。
“果然都是真品,恭喜殿下了。”
夜璞颇有些意外。本以为宁王对谢律纵然喜欢,但也该没有多么喜欢。毕竟既然当初都能放着他下狱枉死,后来又为何要用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可换半壁江山的物件,只换他一具残尸?
可他却真换了。那秘宝龙片乃是黄玉龙,凤片乃是白玉凤,鱼片是花玉鱼,兽片是玄黑兽。四片秘宝温润生辉,直看得夜璞默然心里咯噔一下。
这东西……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都让他想起自己的那块青鸟玉佩。
似乎剩余未出世的两片,一片是红虫,一片便是青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