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剑尖被搁在脖子上,自打出师以后几乎未尝一败的段锡,躺在冰凉的雨中,眼中是漫天翻滚的乌云黑海。
一切,都远去了。
段锡终于像是承认了逝者不可追一般,笑着呕出了一口血。
“杀了我吧……”
他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镇远大将军谢律,听说他是个万众景仰的正人君子。可正道的所谓“正人君子”,果然也都是伪君子罢了——一言不发便先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是打算慢慢将他折磨至死么?
即便如此,他既输了,也无话可说。
“杀了我。我已不想活了。”
“我不能杀你。”
“……”
“你若要死,自己去跟你们教主说清楚来龙去脉。说完了,将无辜之人干系脱尽了,该死再找个地方自己去死。你若真想对得起那女子,对得起你们的孩子,便该如此去做。”
杀了段锡,必给魔教寻衅枫叶山庄的借口;可不杀段锡,留着也是祸患,所以他才挑断他手筋脚筋,如此一来,起码段锡本人,不再会是枫叶山庄和听雪宫的一大威胁。
只是谢律仍有些隐忧——魔教苍寒堡只是护法就强成这个样子,自己不用“羽化”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不知道那教主……又该是何等逆天的光景,是不是甚至比得过皇宫内院的大内高手。
若那教主真借故前来挑衅,甚至殃及听雪宫,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难啊……
这世间之事,纷纷扰扰,来去终究躲不过一个“难”。
有很多时候,怎样选都不算对;怎样做都不算好;怎样抉择,都难得从此一劳永逸。
而瞳中倒影着段锡那张惨淡的脸,谢律又忽然觉得,自己眼前的这个“难”,根本还算不上难。
他这一生,虽然短了些,却其实过得不错。就连那隐忧,也多半与他无关——反正过不久他自己就要死了,之后会被魔教报复遭殃的,终归也只会是枫叶山庄,是凌微楼,是听雪宫的一众无辜人等,却不是他。
可这么想着,反倒无半分轻松。
……
雨声渐大,水花点点嘈杂纷繁,雨落成帘,甚至唐济等人与谢律也就相隔不过两三丈而已,就已看不太清他的身影。
亦看不到,谢律周身湿透一脸倦容,半跪在了段锡身边。
“段护法,我过去……曾和你一样,辜负了某人。亦和你一样,幡然醒悟,却悔之晚矣。”
“……”
“人死不能复生。护法需知道,做错了事,就算只是一念之差,就算再有什么样的借口托词,终还是要为之付出代价。”
“当初负了别人,本就要你十倍百倍地去还,而就算十倍百倍都换不回当初他宠你爱你敬你之心,你也要认。”
他转过头,看着段锡那仍旧带着怨怒不甘的倔强眸子,无奈苦笑:“便是不肯认,便是怨天尤人,护法心底却终是清楚得很,她究竟……是因何而死。”
“是……咳咳……是你们……是枫叶山庄照顾不周……”
“当初护法若能自己照顾着小蝶姑娘,她又怎会流落街头?你说枫叶山庄照顾不周,可若非唐济救她,她恐怕早死了,你儿子也该早死了。”
“你、你——”
“护法还需知道,我听说,小蝶姑娘她至死……都未说过一句怨恨你的话。”
“一生能有一人待你如此,已不枉活过。或许有朝一日,护法可以明白。”
段锡一愣。双目深处,终于染了一丝悲伤。
“毕竟,她临终所愿,也就只是希望她生下的你和她的孩子,可以有人疼爱,平平安安地长大。当年与护法之事,她虽伤心得很,却终究都……未曾后悔过吧。”
“好了,谢某今日言尽于此。”
说罢起身,再不看躺在雨中之人。
枫叶山庄残众,皆都见谢律从缓缓走来,目中一片血黑之色,周身黑气缭绕,纵然露出一丝浅浅笑意,可沾染着目中深深血红,也始终仿若一副魔星临世之状。
周遭之人除慕容纸外,皆不自觉退避了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