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很识相,挑了间极狭小的屋子,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一张靠角落放置的寝床,没有帐子,床上的蔺草席似乎刚洗刷曝晒过,味道干干净净。
石庆说:“南媒官不必客气,若需要什么尽管问我要便是。”他话音刚落便走了,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至撞上了换好衣裳的裴渠。
“哎呀!”石庆站定,又小声说道:“七郎可觉着这位小媒官有些可疑?”
裴渠却叮嘱他:“勿要多嘴。”
石庆将这话题搁在一旁,又道:“徐少卿说是要到洛阳来,却又不知是什么时候,可要提前收拾间客房出来?”
“好。”
石庆得了话便转头去忙活,裴渠却是径直穿过了走廊,在廊屋过道尽头看到了南山的一双鞋。姑娘家的鞋尺寸并不可观,一路风尘仆仆赶来,鞋面也不能说干净。
裴渠低头看了会儿那鞋,犹豫了半天,竟俯身将其拎了起来。
而此时南山正在屋内整理她那十几卷美人图,天下人各有长相,若非要讲求一个缘分,那眼缘大约排在第一位。而样貌好一些的,在这件事上兴许能获得更多优待。故而她带了一堆,画的全是美人儿,只愿裴七郎有相看得上的。
但说实话,对于说成裴家这门亲事,南山并没未抱有太大指望,因她原本就不是揣着必胜的决心来的。她口舌虽还算伶俐,却绝没有到厉害的地步,何况对方还是不好游说的裴家人。
再者说,一个男子至二十七八仍旧未婚,想必自有打算,旁人的干预其实大多都是无用功。
南山将东西整理好,走出房间,在走廊里身心舒展地伸了个懒腰。暮色四合,很是静谧,院中是难得的好景致。然她却忽地弯下腰,两手迅速一合,“啪”地一声,一只被拍扁的蚊子老老实实贴在她手心里。
南山靠近了吹了吹,想要吹走附着在手心里的蚊子尸体,此时却忽有一双鞋放到了自己面前的洁净地板上。
南山登时有些愣,她觉得这情形有些似曾相识,竟无端地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直起身再抬起头,便看到暮色中裴渠的一张脸。
“鞋不要乱放。”他言简意赅,“该用饭了。”
南山的肚子空空如也,但她一星半点进食的*也没有。手脚麻利地套上鞋子,麻木地跟着裴渠一路到了中堂,她只见其中摆了矮几,上有饆饠、胡麻粥、蒸菠薐菜、煮莴苣,甚至还有简单炒过的菌菇。
看来裴渠确实节俭,卖剩下的菜拿回来迅速烧了当作晚饭,全不浪费。
南山在下席坐了,待裴渠开动后,这才动了筷子。她心底里当裴渠是个小气鬼,一口饆饠咬下去发现是樱桃馅儿还愣了愣。
樱桃如荔枝一般,在两京之地可是格外稀罕名贵的呀!
虽高热烹制过,那樱桃却还是原先的鲜嫩颜色,看着极是诱人,但南山刚刚亮起来的眸光却倏忽又黯了下去。她将那樱桃饆饠吃了,喝了一碗胡麻粥,又吃完菠薐菜和莴苣,最后毫无节制地将一碟子菌菇倒进了胃里。
碟子吃得干干净净,肚皮如愿以偿地鼓了起来,她忍着不打嗝,一双水亮的眸子转了转,目光在这并不十分亮堂的屋子里打量了一番,正巧撞见裴渠看过来的目光。裴渠也只是一淡瞥,随即又低了头吃粥。
南山觉得自己等了许久,才等到裴渠将这顿饭吃完,她腿都要跪麻了。待裴渠起了身,她也从垫子上站起来,甚至不落痕迹地迅速揉了一下小腿。
裴渠先出了门,南山紧随其后。裴渠道:“今晚夜色很好。”
君子总说些没头没尾的话。
南山看一眼又细又弯不起眼的月亮,心想也不过如此,实在算不上是好夜色。
她因走在裴渠后面,故而也没那么拘谨,连走路姿态都不免随意了些。她壮着胆子忽问道:“郎君为何这年纪还未婚娶呢?”
裴渠轻松却又认真地答她:“裴某又为何一定要婚娶呢?”
“因到年纪……”南山话还没说完就及时止住了。到年纪便要成亲生子,这似乎是很顺理成章的道理,但单单这个理由却似乎并不能站得住脚。
这话题实在有得聊,细想其实又没什么好聊,南山自觉闭了嘴,前面的裴渠却停住了步子。
“南媒官穿男装看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年纪这样小,当真清楚男女婚姻的要义么?”
这话贸一听有些小瞧人的意思,南山却也不恼,抬手揉了揉鼻子,几不可闻地嘀咕了一声:“本也就没什么要义。”
裴渠借着亮光有限的灯笼看清楚她用左手揉鼻子,方才吃饭,她也用左手握筷子。
毫无疑问,南山是个不折不扣的左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