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旋暮在教室门口顿了一会儿,然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同学们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看书的看书,整理的整理,好像昨天的时光被谁抽去了一样。
顾旋暮有些奇怪,她走到自己的座位慢慢坐下来。
小娴一见她来了,马上兴奋地说,“旋暮,我就知道相信你是没错的。”
顾旋暮一头雾水地望着她,不明白她在讲什么。
“今天早自习前,许忱域带着他的女朋友来学校了,就是那天我们在你家附近见到的那个,搭着许忱域肩膀的那个。你的身形真的好象她啊!我们那时候竟然没发现。今天上午,那个女生说照片照的不错,于是把它撕下来带走了。好多人都看见了。”
小娴开心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顾旋暮,然后把周围环视了一遭,故意大声说,“旋暮啊!你人就是太好了,明明知道不是自己,也不辩解。让那些人白说了你这么久!”
顾旋暮苦苦地笑了一下,不再说话,真的是他?他这是在帮自己吧!
想着,她扭头向许忱域的座位望了一眼,空空的,他不在。
不知怎么的,顾旋暮的心里也空空的。
她重新坐好,打开了书,开始念单词。
晚上回家的时候,又经过那条青石巷,石板上已经铺满了层层叠叠的落叶,踩上去树叶干枯的断裂声碎碎地从脚底传到心间,痒痒的。
秋风瑟瑟,顾旋暮微眯着眼,一抬头看见了漫天飞旋的黄叶。
冬天快来了,她下意识地把手□□口袋。
这时,身后传来了自行车碾轧在枯叶上的脆脆的声音,长长的一串。在顾旋暮的心里随风飘荡,顾旋暮听见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此时只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越来越近了,顾旋暮装作无意地从路的中间挪到旁边,装作无意地低下头认真走路。
前车轮驶进了她的视线,她深吸了一口气,刚要抬头。
“顾旋暮!”温和的男声。
突然好象刚才吸进去的气体被堵在了胸腔里,不停在打转,就是出不来,顾旋暮觉得憋得特难受。
但她迅速调整好呼吸,抬头微笑,“钟白!”
不是他!
钟白已经从车上下来,推着自行车和顾旋暮一起往前走。“那个人不是他的女朋友!”
“我知道。”顾旋暮点了一下头。因为照片里的人本来就是自己,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回事了。
“她是我的女朋友,因为身形和你比较像,所以许忱域就想到了请她帮忙。为此,今天早上,他还专门去了新雨小区,把她接过来,然后又把她送回学校。”
顾旋暮没说话,自己是很感动的,不仅因为许忱域,更因为那个女生。她竟然那么爽朗地肯来帮忙,当初自己还那样子想她。旋暮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
但钟白似乎没看出来她的情绪:“他从来没有这样用心地对待一个女孩子哦。”
顾旋暮一愣,然后苦笑道,“可是他对我很坏的,总是故意欺负我。如果不是他,怎么会有那张照片?”
钟白笑道,“那个女生还真是你啊!”
顾旋暮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钟白自言自语:“那张照片真的拍得不错!”
顾旋暮瞪了他一眼。
钟白马上说不好意思。然后又问,“你们早就认识了?”
顾旋暮叹了口气,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钟白。
钟白听后哈哈大笑,“果真是他的风格。”再一看,顾旋暮的眼珠都快掉了下来,于是忙说:“我替他向你道歉了。”
顾旋暮撇嘴,“他才不会给人道歉呢!”
钟白笑着点点头,“是的是的!”然后,他跨上自行车,大喊:“我先回了,你自己慢慢走吧!”顾旋暮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留在后面,停下来……”
两个人就在铺满金黄落叶的巷子里打闹着远去,叫喊声在空旷的青石巷里幽幽回荡。
依旧清朗的青石巷里,许忱域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揪着单肩包带,黑头黑脸的,一副要毁灭全世界的样子。
尹丹枫那个臭丫头,竟然趁他不注意,划破了他的自行车轮胎。因而,身高一米八二的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推着瘪瘪的自行车在闹市区,走了近八千米。那百分之两百的回头率里,估计只有百分之一是单纯只看他的相貌的。
许忱域原以为,他今天郁闷到了极点。
然而,下一刻,他才知道,他的极点正在青石巷的巷尾等着他。
许忱域正盘算着,他不可能跟尹丹枫打架,尹丹枫会狼心狗肺地尖叫还会狼心狗肺地咬人,所以,他要把钟白狠狠揍一顿。
快走到转弯处,却看见巷尾停着一辆香槟色的法拉利,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白小晨的心头爱。
奇怪的是,今天竟然是司机开的车,但不管怎样,她果真是输了,熬了近一个月,她终于屈服了,来接他回去了。
许忱域得意地扬起嘴角,然而,嘴角上升的弧度还来不及画完满,便陡然坠落。
车门打开,从里面出来的,竟然是,他每天都见到却每天都恨不得冲上去揍一顿的——
秦!朗!
羞耻和愤怒像洪水一样冲击着许忱域:白小晨竟然明目张胆地让她的私生子坐在她亡夫买的车里!
他们怎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原以为母亲白小晨不爱父亲,但起码是爱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儿子的,所以他才敢拿着她的爱当令箭,肆无忌惮。
可现在看来,她不爱他的父亲,所以不爱他。
或者,不是不爱,是憎恶。
想必,她更珍惜她和她所爱的男人生的孩子吧!
就像手中握满的沙子,一瞬间被海潮冲走,只剩下空落落的手,和空落落的心。
他输了,早在他搬出那个家的时候,可悲的是,他竟一直得意满满地认为自己胜券在握。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吧,又多了一个恨白小晨的理由,可是,他的心,为什么像失重了一般,飘荡在茫茫的黑暗里。
“小晨阿姨希望你能回去,所以让我来劝你。”秦朗似乎没有看出许忱域冷漠表情下面的痛苦,彬彬有礼地说着。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第一次交流,尽管每次见面,两人的目光都几乎撞击出刀枪声。
许忱域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依旧面无表情地向前走着,就像刚才,他的心里即使是震惊,愤怒,苍茫,却也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走着自己的路。
许忱域的脚踩在落叶上清脆的断裂声,
自行车轮胎碾过碎叶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默默地推着自行车,走过那片香槟的金色。
青石巷里突然起了风,吹过一声叹息:
“王子和乞丐!”
秦朗轻轻地笑着,他早就料到许忱域不会回去的,只要他还待在那个家里。
一座宫殿怎能容下两个王子?
早在许忱域搬出去的那刻起,他就注定从王子坠落为乞丐,而自己则从乞丐变成了真正的王子!
脚步声戛然而止!
青石巷里夜一般的沉寂。
空气紧绷起来,秦朗心中充满了胜利感,他的手下败将许忱域被彻底惹怒了!他期待着他能像绝望的困兽一样疯狂地反扑,可就在许忱域转身的一刹那,一阵狂烈的危险感向他袭来。他瞬间有些后悔刚才说出的话,却只觉得身体陡然紧缩,冷气逼人。
就在那一刹那,猛烈的金属撞击声和刺耳的划擦声充盈着整条青石巷,冲破了狭长的空间,在天空中回荡。
晚霞像血一般红。
秦朗条件反射地连连后退,惊恐地望着掉落在一旁的自行车,以及,那片破碎的香槟色。
秦朗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许忱域轻缓渐远的脚步声。
不出片刻,法拉利车身上,扭曲的凹洞里,银色的划痕间,便溢出了灰红的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