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里,
两生花花叶的藤蔓绕着苏折的尾指一点一点的缠绕了上去,苏折向着百花楼前闹市的方向偏过头去,空气中隐隐似乎散着一种腐臭的气味,除了生人的生气之外,还有一股慢慢腾起的死气。
花满楼几日前被一辆马车请去了一个地方做客,临行之前,便将这照看百花楼百花的任务交托给了他,一个瞎子。苏折心道,花满楼倒是当真相信自己一个瞎子,能同他这样一个最不像瞎子的瞎子一般稳稳当当的照顾好他小楼里的百花。
然而,事实却确实是如此。苏折确实有能力巨细无遗的照顾好这满楼的百花。瞎子之间的感觉很多时候都是相通的,苏折想着,他兴许大概能够理解花满楼喜爱百花,兴建百花楼的原因所在了。对于一个瞎子来说,百花楼确实是个最美妙不过的去处,即便你不能欣赏到这满楼的百花盛开的盛景,鼻尖隐隐萦绕着的芳香的气味也总是能让人感到心境愉悦的,感受着满楼的鲜花或被风吹,或缓缓舒展开枝叶的声音,被鲜花包围的感觉,即使是对于一个瞎子来说,也是件非常让人觉得美妙的事情。
而对于苏折而言,苏折的鼻子最是灵敏,而花满楼的百花楼里的沁人的鲜花的香味正是他的鼻子最欢喜不过的气味,花满楼与他不同,他是一个快乐的瞎子,而这样一个快乐的瞎子现在却还在感染着周围的人尽力的想要去让别人感到快乐,一个这样的花满楼又怎能不让他感到新奇,感到有趣,感到钦佩。苏折的瞎是因为他要在多年以前便觉得自己对这世上的诸事万物都已经看够了,看腻了,他已经不想再看了,然后……苏折就瞎了。
苏折在百花楼里掌灯,点亮了一盏烛火,花满楼还在百花楼的时候,便有掌灯的习惯,花满楼自己虽然看不见,可他到底还是记得天下还有那么多看得见的人,在可以的时候,他总是不介意给过路的旅人行个方便,所以,一到晚上,百花楼里的灯火是整夜都亮着的。然而,苏折点亮的那盏烛火却到底是不一样的,苏折点亮了一盏长明灯。
那吞吐的火舌在寂静得近乎吓人的黑夜里是那么的明亮,以至于吞吐闪烁的那般欢快,如果这时候有一个不是瞎子的人出现在这小楼里,他一定会为着这楼里他见到的一切而感到不可思议,觉得自己好似进入了一场最荒诞不过的梦境里。
在这个最荒诞不过的梦境里,他见到了从盆底长出了两条筷子一般粗细的小短腿的花盆在楼里活动了一阵后,自己迈着小短腿,一跑一跳,跳进了他原来呆着的位子上,还在东张西望,他看到了身上长出了一对小巧的鸟翅膀的盆子,碗筷在空中飘来荡去,他看到了长出了一张嘴巴和一只耳朵的木桌子和木椅子曲着桌腿椅子腿在小楼里又跳又唱,这岂非不是人臆想之中一场最荒诞不过的梦境?
那阵随着几分腥臭腐朽的臭味在空气中散开的时候,苏折正准备替着那盏长明灯添上一些香油,那阵最腐臭不过的腥臭味在苏折的鼻尖飘过的时候,苏折确实不免愣住了片刻,而当苏折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
——噗嗤!
夜里忽来的寒风终于灭了苏折手中的那盏长明灯明亮的暖色的火焰,灯灭了。
随着一声灯灭,百花楼里的动作一瞬便已消停了下来,没有了长出小短腿的花盆,长着小鸟翅膀的盆子和碗筷,长出了嘴巴和耳朵,弯曲着桌腿椅子腿又唱又跳的桌椅……恍若之前所见的种种当真是一场最荒诞不过的梦境。
苏折收了手中的那盏长明灯,伸手摸上了自己系在腰间的一青色葫芦,那葫芦在苏折的腰间似乎有些不安分的来回晃荡着,竟似是个活物,苏折拧上了那葫芦塞子,眉目温婉,唇角微勾,正是几分如沐春风的温暖的笑……
——胡闹了一夜,也该是足够了。
小楼外传来啼鸣的公鸡一声嘹亮不过的鸡鸣声,他手中的灯也已经不必再点上了。
天已经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