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学木匠雕刻,都说她手法利落奇快,都说她动手术技术高超,都说她有一双神之手,可又有谁知道她私底下付出的艰辛?没有人生来就是天才,就算你是天才,也不可能所有好事,幸运的事情都围绕着你打转。
她绘图缜密,做手术的时候就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她木工雕刻工艺很精致,下刀精准。这些都是她付出万倍艰辛才得来的成果,可是一夕间却不都毁了。
她的自信变得不堪一击,她被现实彻底的击垮了,她在手术室里脑子白茫一片,她不知道该怎么医治病患,她下刀的手在迟疑,眼前总是会出现各种幻觉,满屋子的鲜血,手术台上哭泣的云卿,这一切都让她无法忍受。
她把自己包裹在恐惧当中,一个人蜷缩在里面,那让她觉得很安全,至少没有人能够撕裂她的伤口,没有人残忍的逼迫她去面对。
但现在,她真的无力承受了,她看着显微镜下放大的脑部细节图,头疼欲裂,当场呕吐起来。
可她还在看,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呕吐,一边狠狠的擦着眼泪,目光死死的盯着手术过程。
萧何站在一边,没有走过去,漆黑无比的眼瞳浮起深邃的抑郁。她……总要自己去面对!
苏安几乎是机械麻木的看着手术室发生的一切,指甲嵌进手心,麻木的痛刺进心里,她却毫无所觉。
她不痛的,噬心剜心之痛她都曾经尝试过,这点小痛算得了什么呢?
她的心好像失去了重量,变得很轻盈,当主刀医生吩咐助理医生开始缝合的时候,苏安这才觉得周身出了一身冷汗,她宛如沉溺在冰冷的海水中无力自救,所以就只能放任自己一味沉浮飘荡。
这原本是一场曾经在她眼中毫无难度的脑外伤手术,可她站在这里观看却需要拼尽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克制自己不从这里逃出去。
这么残忍的变相虐待自己,那种感觉就像是伤口溃烂了,于是有人拿着刀生生的把腐肉给切掉,可就算是腐肉,也有痛彻心扉的权力。
老师唐纪曾经说过:“一个高水平的脑外科医生,总是会凝了该凝结的血管,切了该切的脑子。”
可她现在,也是在切除她的过往,她知道这是一个过程,但是心里还是充满了怨恨。
怨恨什么?她不知道,心里发闷,她觉得自己有些摇摇欲坠。
站起身,对身后站立的男人视若无睹,转身朝外走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声音沙哑,凝滞道:“痛吗?”
她恍惚的笑,笑声悲凉:“萧何,云卿在我面前出车祸,云卿在我手术刀下一点点没有了呼吸,最痛的那个人是我,从来都不是你。”
萧何有一瞬间忘记了呼吸,他喉头发紧,完全发不出声音来。
他忽然感到疲惫不堪,心里有无数的声音在叫嚣:萧何,这就是报应。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毫不犹豫的走出房间,将满室的压抑悉数留给了萧何,那里她再也无力承担。
她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寂寞的回响,眼泪奔流不息,来往有人在看她,但是她视若无睹,她头脑发昏,心在抽紧,脚步虚晃,扶着一旁的墙壁稳住身形,然后继续忍着疼痛往前走。
萧何,我很痛。只是我的痛,很少说给别人听罢了。
我是叶知秋的女儿,她抛弃我和父亲嫁给苏启文,我和父亲像乞丐一样活着,我偷窃被人抓到殴打。我很痛,你知道吗?
我是苏安,麻雀一夕间变凤凰,我不自量力爱上你,你在黎府高贵伫立,我父亲卑微爬行。我很痛,你知道吗?
我是云天明的女儿,父亲却在我的面前自杀身亡。我很痛,你知道吗?
我是木尘、木槿的亲人,我们因为贫穷,因为自保而杀人,我那时候入狱,木尘生死未卜,木槿重病在身孤苦流浪,铁窗无望的监牢里。我很痛,你知道吗?
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你说我脏。我很痛,你知道吗?
你是曾经给予我温暖的人,可是三年前为什么不愿意帮帮我?你看到了吗?我老师在哭,我也快要崩溃了。我很痛,你知道吗?
云卿是我的儿子。身为医生,我没本事抢救我的病人。身为母亲,我没能保护自己的儿子,我是全天下最没用的人。我很痛,你知道吗?
萧何,我的痛不是痛,可是你们加诸给我的痛才是真的痛。想过放下一切,重新开始。也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但知道是一回事,接受不接受却是另一回事。
苏安步下台阶,身边人影攒动,模糊不堪,她每走一步都感觉会栽下楼,哽咽的哭声从喉咙里发泄而出,心里挤压多年的痛苦瞬间化为来势汹汹的泪水,肆无忌惮的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