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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满楼醒来的时候,头还是晕晕的,但不论是萦绕在鼻尖杜鹃花香味儿,还是树枝上小鸟叽叽喳喳的谈话声,都显得格外恬淡而舒适,然而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他额上冒出冷汗,仿佛一柄冷锋尤带着寒光的利刃从他白茫茫的思绪里辟出一道灰色的口子——龙儿?
他眼前一片漆黑,可除去眼前的一切,他的周围,再也没有任何呼吸声,甚至在他脑海中她所独有的幽幽冷香,也不见了踪迹。
——他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他唯一能记得的是昏迷之前,颈间的两处穴道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渗入一般,教他动弹不得,也渐渐麻痹了他的所有感官。好厉害的招数,几乎在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便能轻而易举的掌控一个人的生死。
也就是说……现在龙儿一定还在玉罗刹手里。
玉罗刹是什么样的人,花满楼不知道,他不能确切的感觉出玉罗刹的性格,甚至也许这世上任何人都不知道。这是一个喜好随心的人,做事总是取决于心情,也没人看得懂他想要什么。花满楼苦笑一声,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龙儿不要彻底激怒玉罗刹,能毫发无损的等着他和她一起。
花满楼直起身子,坐在床边,屋门却在下一刻被人推开,透入一丝光亮,进来的是个女人,那双手稳稳当当的以一种完全一致的频率推开门,而后没有任何脚步声——好像进来的不是个人,而是个透明的魂魄。
花满楼黑黑的眼睛转到门口的方向。
“你醒了?”
这道清冷到不带一丝人气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即便是在疑问也冰冷的不可思议。如果手中有个茶杯,花满楼现在一定已经打翻了杯子,但他现在仍然心神大震——世上果真有如此相似的人么?
那时他从黑暗的棺材里触及到女孩冰凉的手指时,刺入耳膜的是如现在一般同样冰凉的声音,好像一个不会笑不会哭不会闹不会生气的冰雕娃娃,隐约透心的凉意和不曾有半分防备之意的声音告诉他,这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幽灵——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自身便带着一股杀气,但到底也仅仅只是略有不同。
林朝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虽不明白他脸色为何古怪,却也不去询问,只冷冷道:“你眼睛瞎了十几年,想来你也不想自己眼睛一直瞎下去。倘若我有法子治好你,只是要换一双眼睛,你可愿意?”
花满楼呼吸一促,握拳的指节几乎瞬间泛白,或许是因为许久没喝过水,他的声音稍稍有些干涩,但好在他还能保持镇定,他被铁鞋大盗毒瞎眼睛后,花家请过许多有名望的大夫,但从没有一个大夫会肯定的说‘我有法子治好你’,然而此时终于有机会听到这句话,花满楼却实在连笑也笑不出来了——期待的太久已经毫无希望,穷途末路之时,却想不到世间万物总会有一线曙光划破苍穹出现在面前。
他轻声问道:“换一双眼睛……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自然是活人身上取下来的眼睛。”林朝英冷声道:“何必管那么多,你只要点头答应,我便帮你治好眼睛。”
花满楼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眉眼恢复了以往的温润柔和,叹息中多了几分轻松笑意,仿佛是在安慰自己,有范复古是在安慰眼前之人,他起身抱拳一礼:“多谢姑娘好意,此有违天和,在下不愿意。”
林朝英诧异的看他一眼,这一次看却又与以往不同了,她沉吟了一番:“你倒是个心善的,也罢——牢里判了死刑的人不是今日死便是明日死,我将他们眼睛给你换上,便不会有违天和了。”
“即使只有一天便要损命,也一定没有人会希望这一天处在痛苦与黑暗里面,能拥有一双看得见的眼睛,是天底下足够幸福的一件事。”花满楼微微一笑——声音清朗而干爽,语气诚恳而坚定,没有半分犹豫:“我知道姑娘心肠极好,我不要看得见,只想问一句,我现在可否从这里离开?——因为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去做。”
“什么事?”
花满楼道:“我得去找一个人。”
“一个怎么样的人?”
花满楼笑了笑,他的脸色似乎有些泛红,但依然微微沉声道:“一个……和朋友一般美好、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的女孩。”
林朝英毕竟不是小龙女,她的前半辈子大都在江湖上,因此对花满楼的语气略有猜测,她的声音终于有了一点波澜:“你心中爱她——是也不是?”
“是。”
“我可能有些明白了,我猜错了,他也错了。他以为你和他是一样的,但你实在比他好得多,不管是你的善良还是勇气,你要找人,这一次,我可以帮你。”林朝英勾了勾唇角,眉宇间凌厉的杀气也似乎消散了许多,她袖中白色的缎带缠上花满楼的手腕,柔软而冰凉的白绸小蛇一般裹在腕上,花满楼神色一怔。
他伸手握住绸缎一角,突然一道流光划过心间,花满楼略带讶异的问道:“姑娘可是古墓中人?手中所用……可是名为金玲锁?”
林朝英脚步一顿,猛然转过身,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惊疑:“你怎么会知道金玲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