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庆然疑惑地看着钟老爷子,不明白跟他说这个有什么意图,只能耐心聆听。
钟老爷子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既然你大哥都要进学,那你二哥也不能落下,你四弟是早就定下的,你夹在中间,就没有什么想法?”
钟庆然恍然大悟,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这事情还真难办,以前,孙辈中就他一个人上学,惹来不少艳羡的目光,他弃学时,就算没人拍手称快,至少没几个人会真心劝着他。眼下倒好,以后钟家孙辈所有男丁都要进学,就他一个只学了三年,岂不是鹤立鸡群?不,应该倒过来说。
钟老爷子也不催促,耐心等候,心跳却不知为何加快了几分。
钟庆然扪心自问,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能力,就算真能一路高歌,发挥出逆天运气连中三元,最终走上仕途,出人头地,那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吗?显然不是,以他那不受拘束的性子,要巴结上官,拢络下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日子过得得有多憋屈?哪有在乡下当个小地主来得畅快?
若说之前,钟庆然还有所顾忌,钟家无权无势,又没有靠山,就算手中握有大量钱财,也心中难安,指不定哪天就有祸事降临。
再说个实际点的,即使把跟他最亲近的五弟六弟培养成才,关系一如既往的好,等他们有了媳妇子女之后,他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再怎么靠前,也得退后一步不是?别人有,不如自己有,这点他非常清楚。
现在就不一样,钟庆然有福运珠傍身,只要把自己的本事发挥出来,赚取大量金钱的同时,还能随心做些对大周朝百姓有益之事,为自己带来源源不断的福运,他没必要非得绑在科举这条万千学子都想闯,已经铺满累累白骨,看似前程锦绣的康庄大道上。
再有一点,若钟庆然没看错,那个他无意中搭救的华服青年,很可能成为他的一个大靠山,这种感觉毫无来由,但却出现在他脑海中,竟一时挥之不去。
钟庆然历来直觉都很靠谱,他没有去找证据证明他的感觉有没有错,姑且信之。
想是这么想,钟庆然也不可能任意妄为,怎么也得顾及一下两老的感受,这才勉为其难地说道:“爷爷,让我进族学可以,不过,您也知道我对那些之乎者也不敢兴趣,以后可不能逼着我考科举。”
听到三孙子愿意,钟老爷子哪有不答应的,谁知钟庆然话只说了半截,听到剩下那一半,他可就高兴不起来。他原还想着能激起三孙子的好胜心最好,不成,也碍于兄弟们一个个上进,他至少也得进考场试试,结果倒好,这个念想直接给断了。
罢了罢了,有人好文,有人好武,还有人什么都学不会,有些事情真不能强求。钟老爷子这次算是彻底看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牛不吃草他还能强按头不成?再说,三孙子最近那么懂事,岂是心无成算之人?既然那么不想走仕途一道,就随他去,想来他定有解决之道。
对于钟庆然的能力,钟老爷子不可能丝毫无察觉,怎么看,三孙子都不是一个无能之人,难道有家人看着,还能被人欺负不成?
想通之后,钟老爷子直接指出关键问题:“族学里规矩严,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折中方案,先生答不答应,等我问过再说。”
钟庆然也知道他提的要求有些让人为难,可是不试试他又不甘心。他离开学校这么多年,早就没了当初一心学习的劲头,与其把人整天绑在课堂上,还不如做些他自己感兴趣的事。
钟老爷子行动利索,当天就走了一趟族学,好话说了半天,才让先生们答应,允许钟庆然旁听,课业问题他们不过问,什么时候想去便去。
这倒并非为钟庆然开的特例,钟庆书钟庆竹之前还不是这样?两人是三天晒网,两天打鱼,年纪小时不懂事,被人撺掇着逃课,等到懂事了,逼着自己耐心听了几天课,结果愣是听得昏昏欲睡,就再没了这份心思。
这事,钟庆然是知道的,要不然,他也不敢怂恿钟老爷子去游说。只是他做得更绝,这是摆明了把丑话说在前头,过了明路之后,以后别人就不能再拿这事说他。
钟家只有三套课本,钟正信那套还不好拿,便只能两人共用一套。
隔天,钟家四兄弟浩浩荡荡冲向族学,很是被人围观了一阵。
这回不用人说,村民们都知道,钟家是真的发了,能供得起五个学子,不算在县学就读,开销很大的钟正信,光那在族学就读的四人,即便束脩有一定程度优惠,那开支也不是普通农户能承受的。
钟庆然乖乖上了一天学,回到家后,感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好。夫子讲课太沉闷,就连他这样有前世经历,具备成年人心态的人,都止不住要打瞌睡。他实在是佩服那些从族学中走出去的学子,若没足够忍耐力,意志不够坚定的,就会跟钟庆书他们那样,对课业毫无兴趣。
不光如此,猛然间从自由散漫,变成规规矩矩,这也让钟庆然很是不适应。再如何,既然已经答应钟老爷子,起码最初一段时间就算装样子也得装像点。
听说钟庆然现身族学,钟庆竹便拉着钟庆书屁颠屁颠跑来瞻仰,还有模有样跟着一起胡闹。
还好,族学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至少对待学业态度很是端正,那些心不在这上面,被家人逼着来混日子的,讲课期间你睡觉可以,却是决不允许打搅其他人的课业。
心态不同的两方人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倒是相处得还算和谐。
待了几天,钟庆然对族学了解深刻许多。
族学先生有限,只大致分为甲乙丙三个班,丙班是连字都还认不全的蒙生。乙班进了一步,那些学习一般,或者无意科举的人,都分配在这里,挪窝的可能性不高。而甲班则都是有志于走科举之路的学子,一般在这里读到考中童生,到了那时,实在家贫的会选择继续在这里求学,但凡有点钱的,都会选择县学,钟正信就是如此。
族学对于一般族人来说,是让他们翻身的好地方,对于富贵加身的钟氏一族各房而言,却有些鸡肋。真有能耐的,都是请先生上门坐馆,钟庆书本来也该有这等待遇,可惜,他自小就像被流放一样,让他进族学,还是家中人有所顾忌。这么做,起码能在外面搏个好名声,也好于仕途经济上有所裨益。
钟庆竹则是和他留守的叔叔家一个遭遇,因并非他一人被特别对待,加之留守老家的叔叔婶婶对他虽没有过多照顾,却也没过于苛责他,致使他心宽体胖,和钟庆书心态就有些不同。
钟庆书、钟庆竹和钟庆然,三人受宠程度明显不一,却能玩到一块,没生出迁怒情绪,说实在话,还真有些让人惊讶。
也由于族学的这种分班制度,钟家兄弟四人被分在两个班,正好一对亲兄弟一个班。钟庆安和钟庆峰丙班,钟庆阳和钟庆然乙班,跟钟庆竹和钟庆书做了伴。
熬了几天,钟庆然便有些挨不住,他又不想走仕途,学这些枯燥的东西,除了浪费时间,还能有多少收获?
钟庆然都这样了,钟庆竹就更是按捺不住,要不是这里有他的两个好兄弟,他早就走人了。反正叔叔不会管他,爹娘更别说,连个影子都见不到,他是一点都不担心会被家长说教。
这不,听钟庆然说明天他不准备过来,钟庆竹立即举双手赞成,还非得拉着钟庆书表态。
钟庆书面对两位好伙伴,脾气格外好。这点,钟庆竹大大咧咧不会多想,钟庆然上辈子一路顺遂,心眼也不多,到了大周朝之后,比以前多了些顾忌,连说话都不能太过随心,自然,性子相较以往要谨慎许多。他很容易就想明白,钟庆书要是在家里都还这么个好性子,估计早就被欺凌得不成样子,哪会这么好声好气和他们玩到一块?
“明天不来族学,你做什么去?”钟庆竹凑到钟庆然身边,一脸好奇地问道。
钟庆然:“……”
钟庆书有些看不过去,随意举了个例子:“睡懒觉都比在这里浪费时间好,至少睡觉有助于养神。”
钟庆书话虽这么说,钟庆然却不这么看。据他这几天观察所知,这两人心思虽不在课堂上,却也不是纯粹虚度光阴,课堂上头也不抬,也不知道他们在琢磨什么东西。他自己也是,有时候实在听得不耐烦,也会在纸上写写画画,把夫子的讲学当成了背景音乐听。
钟老爷子还在想,三孙子这几天这么乖,是不是心思已经收拢,准备好好上进一番,结果还没高兴多久,便听到钟庆然说明天不去族学了,让童氏别过来叫他早起,他要好好睡一个懒觉。
钟老爷子真是痛心疾首,浇灭了最后一点奢望,这次他真是放下了。瞧这几天钟庆然的样子,也知道让他进学是在为难他,可世道如此,家里没能耐,不能恩荫到他,走仕途便是最好的路子,只是心不在此,他也没辙。
钟庆阳看到钟庆然如此,有心想说上几句,最终也没有开口。因着做兄长的,在自己胞弟面前没有多少威严,平时他都不怎么愿意跟三弟在一起。可再怎么说也都是亲兄弟,这次他能重新进入族学,那也是托了他的福,他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只是一想到连爷爷奶奶都劝服不了,他说了又有何用?
那次跟着明氏去相看陈秀才,他可是真正见到了什么叫书生气度,跟时常到他家找三弟玩的钟庆书,是两种风格,却更加吸引人,比小叔又多了分对俗事的了然。这次机会难得,他一定要把握住,就算秀才考不上,考个童生也是好的,起码在村子里话语权都能大不少。
钟庆阳倒是看得明白,想着三弟要是一直这样能干,他也没能力帮上忙,若有个万一,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