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住处离御膳房并没有太远,好像跑了还没有一半距离,就听到了落杖的声音传来。
互相喊着“别看别看!”,三人强忍着一起跑回屋里,重重撞上门,跌坐到地上至喘粗气。
第一回见识到御前的规矩。
雪梨环住膝盖还是直打冷颤。不论怎么安慰自己“是那宦官有错在先”,也还是吓得不轻。她在尚食局三年都没有见过有宫人被处死,打板子的数多些在她眼里就算惨破天际了,今天毫无准备地见识了不出二十句话就杖毙了个宦官的事……
惊魂未定间再抬头看看,苏子娴面色惨白,岳汀贤直抚胸口,三人大眼瞪小眼地喘了半天都没说话,又喘了半天,依旧不知该说什么,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坐到榻上接着喘。
好久之后,岳汀贤抱过枕头抬头问她们:“咱们不会也这么被打死吧……”
“不会不会!”苏子娴立刻摇头,摇得十分用力,“我们才不会犯这种死罪!一定能平平安安地活到出宫!”
雪梨听着这话,再度打了个寒噤,不由自主地再次开始执拗地“琢磨”起那个人。
谢昭,皇帝;言承淮,指挥使。
两个明明相同又让她觉得截然不同的人不停地在脑海里撞着,激得她思绪乱极了。她越想越纳闷,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对她还是蛮好的,今天还叫她过去吃东西来着!
他曾经也说过,御前责罚尚食局的事他不知情。可是今天这样发生在御膳房的事呢,他也不知情么?是不是他的意思啊?
思考这个真是矛盾死了,好像她心里刚刚有那么一点重合在一起的两个身影又被撕开,再度让她的思绪拧成了一截椒盐麻花,再度变得解都解不开。
雪梨觉得好像头顶长了片梨叶子,随着摇摆不定的心思一会儿这边倒一会儿那边歪。几个来回之后觉得烦不胜烦,往榻上一栽用被子蒙住脸,从外看去一副要捂死自己的架势。
是夜,汪万植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到了二更时索性翻身起来了,小徒弟连忙打着灯上前:“师父。”
汪万植重重呼了口气,心里堵得慌。
今儿这事儿,他心里明白是让御前找茬了。宫里头但凡可大可小的事,就没有刻意往大了闹的,都是息事宁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这事儿呢?徐世水倒也没“往大了闹”,可他把人打死了!
打死了还让他说不得什么,罪名放在那儿,他总不能四处跟人说是御前给他脸色看。
汪万植心里这个难受!
他们宦官无根,老了只能指望徒子徒孙养老送终,是以到了他这个年纪,能护得住底下的徒弟愈发重要。陈冀江这是让旁人都瞧着他护不住人,要断他的后路!
汪万植越想越气,从陈冀江骂到徐世水、又从徐世水骂到崔婉,然后,他的思绪停在了尚食局上。
这十个人都是陈冀江调过来的。
她们是他专程弄来、准备着把他踢开的?
汪万植回过味儿来。
是不是陈冀江的意思兴许还不好说,但经了今天这事他起码确定了这十个人不是跟他一条心,她们守的是尚食局邹氏那边的规矩。
崔婉敢当众跟他叫板,还越过他直接请御前的人来评判御膳房的事,端的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啊!
汪万植越想越气,原本还是坐在榻边生闷气,过了会儿就成了踱来踱去地直切齿。
这么踱了小半刻的工夫,他挥手把小徒弟打发出去了,自己坐到案边,想想写写,把尚食局调来的那十个人都写了下来,挨个琢磨起来。
啧啧,不老实的其实不少。
崔婉和他当面叫板是一个,叫岳汀贤的那个隔三差五往御前送东西走关系他也知道,先前御膳房里可没人敢这么干。
还有叫阮雪梨的那个,先前不显山不露水的,没让他觉出什么。直到今晚御前来人叫她去帮忙他才觉出点味儿来,合着也是个有心思的。
还有那个站出来帮着崔婉说话的典记。
汪万植一口气圈了四个人名下来,静默须臾,又在十个人名外勾了个大圈。而后把这单子压在砚台下,自己一边琢磨着,一边躺回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