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萧郎在韦仲英爵士的地产公司做了一名工程师,在工地上干了半年后,转到写字楼去做设计,省去了风吹雨淋,月薪也从五千涨到了八千,公司还给他配了一辆罗孚牌小轿车。
韦仲英爵士是上海人,清华大学1928届毕业生,四十年代迁居香港,现在家财百万,被选为太平绅士,他对学弟萧郎很照顾,帮他置办了一处三百呎的房子,还将自己寡居多年的妹妹美英介绍给他,美英是圣约翰毕业,丈夫死于抗战,知书达理,品貌相当,沒多久两人就结婚了。
萧郎又过上了富贵日子,整日西装笔挺,出入有车,他对工作极其负责,公司里都说从沒见过这样卖命工作的人,萧郎听到这样的话后只是淡淡一笑,说你们不懂。
在家里的每顿饭,萧郎都会摆上两副碗筷,招呼老柳和老龚吃饭,以此寄托哀思。
太太很理解他的举动,从不干涉。
内地不断有难民逃來,萧郎也经常打听龚梓君的下落,但一直沒有音讯,听说那天晚上走沙头角的偷渡团遭遇暴雨迷路,被边防军尽数射杀,尸体吊在边界铁丝网上很久。
……一九六二年,五月,广州谣言风传英国女皇寿辰大赦天下,偷渡客可以获得香港身份,一时间广东境内铁路客运忽然变得紧张起來,广州火车站围满南下群众,公安局不得不出动警力往回劝,但人民依旧执意前往深圳,甚至不再偷偷摸摸趁夜色偷渡,仗着人多势众,手挽手肩并肩集体冲关,从沙头角桥头硬闯过去。
此事引起港英当局高端关注,香港警察和华籍英军(hkmsc)受命在边界拦截难民,查货沒有香港身份证的人即刻遣返大陆。
一时间新界各处军警云集,穿卡其制服的警察拿着藤牌和警棍,到处设岗查人,沒有身份证当即抓进卡车盘查,确定是偷渡客立即押往口岸遣返。
但为时已晚,此前已经有大批难民冲关成功,躲在新界各处。
窗外细雨淅淅沥沥,萧郎穿着睡衣坐在餐桌旁喝着咖啡,收音机里是电台英语广播,说数万大陆难民聚集在新界华山棚屋区,警方即将采取行动云云。
萧郎立刻上楼换了衣服,打开保险柜拿出上万元现金放在包里,下楼拿车钥匙的时候,太太将雨伞送上:“是不是去华山。”
“嗯,我去看一下能帮什么忙。”萧郎道。
“我陪你。”太太也迅速换了衣服,跟随他一起驾车前往新界。
雨刮器不停滑动着,雨中的视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萧郎沉默不语,紧紧握着方向盘,遇到堵车他就猛按喇叭。
“淡定。”太太温柔的拍了拍他的手。
终于开到新界,华山外围,军警密布,道路上停满了警察的卡车,篷布下是一张张严肃的面孔,几个穿黑色雨衣的警察拦住了萧郎的汽车,要求出示证件。
萧郎已经有了合法的香港身份,并且衣着考究,满嘴洋文,警察自然不会为难他,拍拍车顶放行,汽车前行,停在山下。
这是一座小丘陵,山上遍布简陋的棚屋,难民逃港后都是住在这种胡乱搭建的棚子里,沒有自來水,沒有电灯,沒有洗手间,空间狭窄,勉强栖身而已,触目所及,一双双惊惶的眼睛,一张张枯瘦的面孔,都表明他们的偷渡身份。
萧郎和太太冒雨上山,却惊讶的发现山上已经有了许多香港本地志愿者,他们告诉萧郎夫妇,山上最缺的是饮水和食品。
“我这里有些钱,拿去买吃的。”萧郎拿出上千纸币递给一个头发乱糟糟穿着牛仔裤大学生模样的人。
“我替难民多谢您。”大学生接了钞票,转身欲走,萧郎又叫住他,将汽车钥匙递给他,“我的车在山下,黑色罗孚。”
“你不怕我不回來。”大学生笑问。
萧郎道:“我相信你不会。”
大学生露出一口白牙笑了,伸过手來:“我叫sqeenze,香港大学的学生。”
萧郎和他握手:“萧郎,幸会。”
sqeenze带着几个男女学生下山买食品去了,萧郎大声道:“我需要招一些建筑工人,谁愿意去。”
立刻举起一片手臂,如同树林。
一间低矮的窝棚里传出久违的声音:“先生,要不要帐房,我会算账。”
萧郎虎躯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慢慢走过去,窝棚里钻出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穿着污渍斑斑的老头衫和大裤衩,正是龚梓君。
“老龚。”
“老萧。”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许久不曾流下的热泪肆意挥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