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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城。
城外一家茅草竹竿搭起的破败茶寮里,萧辰琛立于屋檐之下,看着这漫天密密层层的雨帘,眉宇间闪过了一层凝重的忧虑。
密密的细雨中,时不时有三五成群拿着家当的瘦削百姓沿着官道朝着府城的方向而去,即便是有富裕些带着蓑衣的,身上的衣裳却也大多是被淋了个湿透,脚步匆匆,牵老带小的,好不匆忙。
想到了这一路上而来上行下效,数之不尽的贪官污吏,奔溃无助的百姓,甚至是堂而皇之被曝露于天的孤魂野尸,就好像是一块大石头一般重重地落在了他的心口。
那样的沉重。
这是和当年驰骋沙场,挥斥方遒时不同的征战。
都说江南的水,是最是温柔多情的,可他却觉得比之当年漫漫黄沙下所流淌的血液还冰凉冷酷,更是磨人。
大手重重地锤在了一旁的木头柱子上,木头柱子轻轻地摇晃了片刻,可是地底一侧的石头却是在须臾间呈现旋螺状地散开,化
作了无数的细碎的小颗粒的,隔山震石,几乎已经演练到了极致。
身边跟着侍卫们瞧见了这一刻,俱是眼前一亮,眼底一阵狂热闪过,一瞬间,又是恢复沉寂。
他们的主子,多年未曾显露于人前,武功却是越发的精进了。
片刻后,一个年纪厚重,两鬓已经霜白的老汗,颤颤巍巍地端过来一个冒着腾腾的热气的茶壶过来。
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年纪尚小,躲在了老汉身后,圆溜溜地转着大眼睛的孩子,衣衫褴褛,时不时地抬头看着眼前的这群风尘仆仆,却是气势不凡,身着劲装的陌生来客,眼里似是惊奇,又似是羞涩,一会儿又是捂脸将脸埋在了老汉的衣摆里。
老汉似乎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眼神微微有些闪躲,还带着一些惊惧,只道,“客官,喝些水吧。”
暗一连忙上前接过了老汉手中的茶,上前斟了,送到了萧辰琛的手中,“爷,喝碗水吧。”
连日连夜骑马奔驰,好不容易才算是有一个可以暂时避雨歇脚的地方,喝杯热茶也是极好的,他们这些人皮糙肉厚,倒是没有关系,可是主子如此尊贵的身份,却是屈尊降贵,不得不在这样的地方将就,实在是有些委屈了。
这次跟着萧辰琛出门的,都是暗影麾下,暗字组的好手,俱也都是暗卫中的亲信。
老汉见茶壶被人拿走,也不惊慌,只是转身带着孙子到了一侧。
萧辰琛点了点头,接了碗,才要喝,眸光忽而一闪,余光看了那一对祖孙两一眼,眼中迅速地闪过了一道深意。
茶寮外并无其他的水源地,山中柴木早已湿透,只是如今这个世道,身无长物的城郊外想要煮透这一壶开水,也是极为不容易的。
还有水中的茶叶,这可不是区区一个破败茶寮能够得到的。
低头轻轻地抿了一口,而后便是将碗放下,只是目光很是特殊地落在了眼前的这一对祖孙两个的身上。
那老汉似乎也是察觉到了萧辰琛的目光,眼中闪躲的厉害,转身却是将自己的大孙子给抱的更加紧了些。
萧辰琛的心顿时一沉,不动声色地给几个手下使了一个眼色。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了半盏茶的功夫。
茶寮外的雨丝似乎也是更加地紧密了些,隐约间的还带着一些冰凉冷肃的意味,空气中忽然是划过了一道破空之声。
一支利箭带着冰冷之致的锋芒,直挺挺地朝着茶寮而来。
极其轻巧地穿透了稻草扎成的墙壁,泛着银灰色的金属的光泽,眼瞧着就要落在了萧辰琛的身上。
雨仿佛是下得更加大了,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一阵风,那只箭,悄悄地偏了偏,挨着他的发丝过去了。
萧辰琛缓缓地敛了敛眸子,眼底里泛着淡淡的冷光,大手徐徐抚着茶杯的边沿,倒映在了茶水中的寂寂冷色。
身边候着的几个侍卫,倏然间都站了起来,围在了萧辰琛的身边,目光如炬,直直地看着那支箭矢射来的方向。
“哈哈,小子果然是好身手。”茶寮外,不知何时,已经多了数个打扮怪异的江湖人士。
“老三,昨日你还和为兄吹嘘自己的箭法,可这怎么就射空了呢!”
“哼,倒是有几分的能耐!”
为首的那个,肚子浑圆,穿着袈裟,手中拿着佛珠,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若不是眉宇间煞气逼人,眼中时含戾气,只怕旁人还当真以为那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师。
身边一左一右各自站着一个人。
左边的这个身体隐隐有些虚弱,端是一副风流书生打扮,眼珠子泛着冰凉的欲光,昏聩而带着隐约的苍白,走起路来,还时不时地喘着气。随着每一次的喘息,胸口都是鼓鼓囊囊的,瞧那形状,怀中应当是放置了一支厚重的狼毫。
右边的这个却是个年纪正当中年的男子,偏偏是一张丑陋的刻薄长相,歪着嘴,眼中凶光大盛,腿脚似乎是有些不好,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饶是如此,也只分出了一手拿了拐杖,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攥着一把金光闪闪的算盘。
此三人正是名震江南,无恶不作,令人深恶痛绝的‘江南五煞’中的老大‘笑活佛’朱能,老三‘色判官’严安以及老四‘刁掌柜’董三狗子。
几人在江湖上也是少逢敌手,武功自然是不必说的,自然也都已经看出来了方才那一招的些许门道的。瞧在了萧辰琛的眼中似是惊叹,又似是有些怪异,还有一些隐隐的后悔。
相互对视了一言,这瞧着这阵势,这笔单子接到的可都是硬茬,不简单啊!
好在为了以防万一,早早地就已经提前在茶水中下了药,这药只要沾上了一点,就是武功再好的高手,也只能是任人为所欲为,任人宰割。这些人可都是喝了那茶水的,算算时间,也是该发作了。
朱能目光呵呵一笑,“小友是从哪里来!”
“放肆,你们是什么身份,也配和主子这样说话!”暗一上前一步,挡住了来人的几轮探视的目光。在主子的面前,哪里有这等人说话的位置。
“好一张利嘴。”朱能被下了面子,自然不屑,冷冷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小娃娃,这江南的地界,能够从我五煞中全身而退中可是只掌可数。”
严安抬头望着天,眼中欲色未减,一瞧就是贪欢过多,怕是依留恋花丛中,销魂难忘。董三狗子的目光却是渗人,舌尖轻轻地舔过了嘴唇,嘴角一道阴狠划过,“老大,说那么多干什么,不如快些动手,不过是些碍事的人,干脆都杀了吧。”
张口闭口都说将人杀人,就好像是切萝卜一样的简单。
“你——”暗一的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右手一动,握住了剑柄,剑光隐隐已经出鞘。
萧辰琛略略一抬手,暗一反手将剑锁进了剑鞘中,身边围着护着的几个人又都退下了。
好身手,连一个区区护卫的身手都是如此,这一群,怕不是一般的人。
朱能几个人的眼中却是闪过了一阵深思,可一想到那笔已经到手了的金银珠宝的,金票银票,这心头的火热可就是一阵汹涌。
那雇主已经承诺了,事成之后,有另当贵重的东西奉送。行走江湖那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求的还不过是为了财。
有了钱财,什么东西没有,别说是皇帝老儿了,就是天王老子也是杀得的。更别提眼前的这些人,喝了那带了药的水后,也该是强弩之末了。
相互交错了一个视线,几个人的眼中杀气顿现,纷纷拿出了武器来。
朱能不愧是‘笑活佛’之名,别看他身子沉重,却是习了一身身轻如燕的外家功夫,一瞬间的时间,就已经逼近。他手中的佛珠,被一把攥在了手心,珠子中的细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掉了,被磨的珠圆滑润的珠子,一颗一颗的夹杂了浑厚的劲气中破空而来。
严安,人不如其名,却是一点都不安分。若是走在了江南的花街柳巷,艳艳秦淮里,瞧这模样保准儿会以为是个沉醉在了温柔乡中的被酒色给掏空了身子的不良书生。只见他一改方才的模样,掏出了怀中的判官笔,身形一变,用燕子三抄水的姿势,笔杆子直指人的眉心。
董三狗子长相极其丑陋,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器宇轩昂,面容俊秀的男子,偏偏眼前的这笔单子,个个生的俱是出彩,尤其是中间坐着的,明显就是主子模样的男子,那张面皮,简直是他所见过的最是完美的杰作。
真想将他的脸皮剥下来,若是能够做成面具,贴在了自己的身上。
招招杀意,下手丝毫都不留情面,古怪而刁钻,明显的江湖野路子。
暗一点了几个人,快速地和那三个人斗在了一起。一时间竟然也是分不出上下。
“是他们。”呈守卫姿态站立的一个年轻的暗卫,瞅着这打斗,忽然出声。惊觉失语,正想要请罪,却是在暗一的示意下,仔细道来,“启禀主子,这三人,应当是‘江南五煞’中的‘笑活佛’最长者朱能,第三号‘色判官’严安以及第四号人物‘刁掌柜’董三狗子。属下曾经南下执行任务的时候,遇见过这一群人。”
“这些人……”面上突然是涌现了一阵难色,似乎是在想究竟该怎么描述,“很是混账,江南不少的百姓人家都受了祸害。”
原来竟是些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
萧辰琛的眸光越发的深了些。
主子显然是发怒了。
暗一看了萧辰琛的面色一眼继续问道,“小九,既是五煞,还有两个是什么人?”
“是排行第二的‘不老翁’柳青山以及第五‘活阎王’闫一笑。只可惜,真人究竟样貌如何,属下却是没有见过的。”暗九扫视了四周一眼,“奇怪,都说‘江南五煞’素来是形影不离,却是单单缺了两人!”
府上的暗卫所执行的大多是朝中的密令,至于这等江湖事,离之甚远。至于暗九,方才所知的,恰是被他遇见了一户人家被这等贼人祸害了后的惨状,只因当时公务在身,不敢耽搁,也不知道后事如何,后来才是刻意去打听了。若不然,他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暗一点了点头,面色也是有些沉重。
一路南下,半点风声都没有泄露,可偏偏到了聊城这边却是出了事情,这其中的深意,怕不是一两句就能够掰扯清楚的,还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泄露了消息。
萧辰琛似乎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他所思考的更深更远的。
他的伤腿已经那么多年了,这些年该有试探和注意力的,也大多都已经撤走,甚至是偏移了。除了身边跟着的几个暗卫,以及府上的亲近之人,少有人知晓他离京南下了。
若只是这些日子的举动单纯地惹人注意,地头蛇想要下手去了挡路石也就是罢了。莫不是自己的出行已经走漏了消息,可若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泄露才招致的这起祸事,这其中的意思可就是不一般了。
他的仇人多如麻,兄弟个个如狼似虎,一旦自己双腿已经好了,甚至还擅自离京南下的消息被暴露了出去,还在盛京城中的景娴还不知要面临着何等的凶,举步维艰。想想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经快临盆了。
萧辰琛的心思越是复杂,身上的气势也就越发的凛冽,寒意一阵一阵地从他的四周以外汹涌而来
暗一打了一个响指,空气中忽然又隐现出了几个身影,加入了战局,三下五除二的,原先还算是势均力敌的战局,一下子就宛若是一面倒一般。
片刻后,昔日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三煞宛若是被斗败了的公鸡似的,依次被捉拿擒下,被压制着到了萧辰琛的面前。
萧辰琛眸色冷淡,丝毫没有想要理会这些人的意思,手中把玩着一个精巧而细致的荷包。
这个荷包是他走之前,景娴替他缝制的,里头放了一些能够清心净神的香药,很是别致,也深得他的喜欢。时不时地,他总是要拿出来抚摸一阵,就好像是那个明眸淡雅的女子一直陪在了他的身边一般。
暗一上前一步,发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朱能几个相对视一眼,皆是闭着嘴,更是将头扭向了另外一侧的,僵硬着身子不说话。
虽然是恶人,不管怎么说,在江湖上还是要讲些道义的。
暗一看了萧辰琛一言,心思又放在了在场的几个人身上,眉头紧皱,“说,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
暗卫们自有一套严苛非常的刑讯手段,只是草草按压了几个穴位,喂了药,而后手脚做了一些手脚,才一会儿的功夫,这几个人就已经吃痛不住。
而朱能这等人,在江湖上混迹已久,最是见风使舵,蹬鼻子上脸的,如今这般怕的要死,自然是惜命的很,哪里还有半点的精神气,“好汉饶命,兄弟们只是拿钱办事,确实是不知道这雇主是谁。”
暗一皱眉,“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转动着一把冰冷的利刃,刀尖飞快地在食指间跳跃着,时不时地在几个人的脸上,身上划开了冰冷的血色。
伤口不大,偏偏极多,又痛的很。
这种磨刀子的感觉最是磨人,朱能几个甚至是感觉到了压着他们的几个人,身上的那种杀意,这些人是真的想要杀掉他们。
事到临头,哪里还记得什么狗屁道义,“我说,我说,快把刀子放开,放开。”
“说吧。”暗一收了刀,站起了身子。
朱能的额上冒着细密的冷汗,又是不满,又是怕的,“三天前,有一伙人来找到了我们兄弟,出了无数的金银珠宝的,许之富贵荣华,让我们来杀——”眼神在萧辰琛的身上过了一遍。
声量却是在暗一瞪视中,渐渐地小了下去。
严安笑笑接过了话茬,“那人倒是大方的很,送来的女人那可叫是柔媚,差点没想死在了她们的身上。”眼中闪过了一道淫邪,心中显然是对其仍有留恋。
此等表现一出,放置在他脖颈上的匕首越发的往里头靠近了一些,画出了一道血痕来。
严安吃痛,有些慌张地的屏住了呼吸,“只是隐约听见那女子说,那人的手下好像是称呼其为‘殿下’。”
董三狗子是临时被老大召唤来的,当真是一点也都不知道内情。
朱能悄悄地动了动自己被禁锢的生疼的手,一边悄悄地看了萧辰琛一眼,“其余的,我们兄弟真的是一点也都不知道了。”
这兄弟几个,恶贯满盈,又哪里是什么守信之人,因为接了这单子才是将自己陷到了如今的地步,对那个财大气粗的委托人的,自然也是心生不满,就此恨上了。哪里还有什么想要帮其隐瞒的念头。
“那事成之后,又该如何交易?”
还碰到了行家了。
朱能支支吾吾的,“那笔钱已经被存在了钱庄里,只要事情做好了,消息传出来后,凭着信物自然是能够取的。”
见他们似乎是真的说不出什么来,暗一唤了萧辰琛一声,“主子?”
手中的荷包已经被重新收进了怀中,萧辰琛的心中似乎是有一些明悟。
被人称呼‘殿下’,此刻又正巧是下了江南,偏偏又恨他入骨的,应当就是来信中所说的撇开了一切亲众离开了盛京城的萧辰睿了。
只是,他又是从何处知晓自己的身份踪迹的呢?
还是说,他的触角,在江南的这一片已经到了这样庞大的地步。
若真是如此,他倒是能够少担心一些京城的局势了。
因为萧辰睿只会是背地里对他下杀手,却是绝对不会将他双腿已经好转的消息给散播出去的,只怕还会在暗地里帮他一把,死死地将其给的瞒住。
前方千险万难,来势汹汹,若是盛京城归处一切安好,也是值得的。
萧辰琛却不知,这几日他数日奔走,疾驰奔马率队而过之时,正好和仓皇南下,一身狼狈。未免引人注目只穿着粗布蓑衣混迹在了普通的百姓人群中的太子草草避过。
萧辰睿的眼神好的很,更别提身边还跟着几个死忠的护卫,当场就将人给认了出来,心中大乱。
即便占了上风那么多年,可萧辰琛的存在,就好像是一个心结一般,在不住的提醒他,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萧辰琛的那里偷来的,抢来的。
那么多年,那些从心底里发出的厌恶感仇视感,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他当时脑海中是所维系着的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杀了他!’
萧辰琛要是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当年身为太子春风得意的时候,南方的不知道有多少的大小官吏都上赶着想要献上忠心,送年节孝敬的更是从未少过,那些年,子啊江南地界,天高皇帝远的,他也曾叫心腹置办了不少的庄子产业。
一等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他就召集了手下的人,花重金在江南地界,买‘萧辰琛’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