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越笙向四周一看,只见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深洞,向下看全然一片黑咕隆冬,一眼望不到底,向上看却是一个径约丈许的圆洞,此时他离洞顶已经是两人多高的距离,抓着根茎的手被勒得生疼,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坠在两只颤抖不停的手臂上,只能勉强维持住自己不再下坠,却再无一丝力气向上攀爬。
“如信,救我!”方越笙颤声喊道,又惊又怕,已是带上哭腔。
许如信着急地在洞边来回走了两趟,一副束手无策的模样,末了一跺脚,朝下喊道:“越笙,你坚持一会儿,我去找人来救你。我马上回来!”说完也不待方越笙回答,便飞快地跑走了。
“如信,等等,你别走……”方越笙眼睛望着脚底下浓黑未知的黑暗,已是吓得六神无主,只能紧紧闭上双眼,抬头向上仰着,不敢再往下看。听着许如信跑远了的脚步声,虽说是找别人来救他,他此刻却只觉得他被孤身一人抛在这可怖之地了,心头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泪水早已忍不住落了下来。
他们来的时候走了很远的路,许如信回去搬救兵,这一来一回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想到自己要独自一人在这可怕的黑暗里呆这么久,方越笙只觉得怕得手都要软了。身体猛地向来滑了一下,他忙又抓紧了手里的根藤,再不敢在一丝松懈。只是身体如此疲累,他又能坚持多久呢?
方越笙正是六神无主之际,却听头顶又传来脚步声。他以为是许如信去而复返,忙瞪大眼睛望向上面,顾不得泪水流进嘴里,张嘴颤声叫道:“如信?你回来了?!”
那个身影却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沉默着并不开口。
方越笙使劲眨了眨被泪水模糊的双眼,那道身影才清楚地印入他的眼帘。
来不及再喊第二声,他便察觉出来,这个人影根本不是许如信!方越笙陡然惊恐起来。
夜半时分,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在这鬼魅一样的花海当中出现的陌生身影,又会是什么人?莫不是这山里的什么什么花精山怪?
他此时简直懊恼后悔得无以复加。为什么要跑到这深山里来?为什么要跟着许如信那个家伙来看什么花海?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府里,即便是呆在帐篷里,也不用在这里陷入如此可怕的境地。
不等方越笙想清楚什么,那个身影却突然动了起来。他竟然跳了下来,径直地向着他滑了过来。
“滚开不要靠近我!”方越笙吓得闭眼大叫,双腿也乱踢起来,一时失了章法,手上抓着的根藤也滑了开来,他又开始向下滑落。
方越笙一声惊叫堵在嗓子里,整个人却被一个带着火热暖意的怀抱紧紧搂住了。一丝有别于这浓郁花香的有些熟悉的味道钻入鼻中,再加上那令人安心的温度,让方越笙的身体远比头脑更早一步地放松了下来。他有些愣愣地被那个人揽在怀里,任他带着自己向上飞掠了出去,远远地离开了这可怕的深洞。
那人轻功极好,负担着一个人跃出洞口,还又轻盈地掠出几丈之外。方越笙只觉得脚下的花朵飞快地向后退去,而后整个人便落在了这一片柔软的紫色之中。
两只脚刚一沾地,方越笙却是双腿一软,倒了下去,压倒了一片幼嫩花株。那个刚才还轻盈而有力的人影此时却只是随着他的力道,一起轻轻地倒了下去,陷在这一片花海之中。
方越笙仰倒在花朵铺就的锦被之上,视野当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头顶是一轮亮如银盘的满月,月色的光辉却也照不透那人墨色的眼眸。
“凌戟……”方越笙喃喃地唤了一声。
“少爷,你没事吧。”凌戟抬起手,温柔地抚了一下他的鬓角,像是寻常的安慰一般,只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只手碰到他柔软光滑的肌肤之后,竟不复之前的稳重,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凌戟捏了捏手指,坦然地将手收了回来,仿佛刚才只是一次不经意地触碰。
方越笙看着这个白天才让他恨之入骨烦躁不堪的男人,此时心底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有这个人这样守在身边他竟是安心极了,这片刚才还甚是诡异可怖的花海,此时竟又恢复了那般柔和美丽。
明明已经得救了,温热的泪水却再一次止不住地涌上眼眶。方越笙不想在这个处处压他一头的昔日家仆面前哭泣,但是心里的委屈就像是涨潮一般,一次次地冲刷过来,让他完全无法克制地抽泣出声。越是想忍,却越是哭得可怜,连肩膀都忍不住一抽一抽地颤抖起来。
最后方越笙索性不忍了,反正在这个人眼里自己不就是又无能又没本事么?哭又怎么样出丑又如何?他还敢说出去不成?
“凌戟,我警告你,你不准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否则,我就——”方越笙瞪着一双哭红的泪眼威胁道,说到最后却猛然发现,他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威胁凌戟的。
凌戟轻轻地环住他的肩头,虚着怀抱将这个温软柔韧的躯体裹在怀里,面上仍是淡然:“少爷,你放心,你的事我从不会说出去的。”
“最好是这样,不然我绝对饶不了你。”方越笙色厉内荏地道,只是配着抽泣的声音和哭红的双眼,威胁的力度又更加削弱了不少。
索性已经出丑了,方越笙又觉得周围的风很冷,地上也很凉,只有凌戟的怀里温热又舒适,还有着他不愿意承认的令他感到安全的稳重有力。方越笙将脸埋进凌戟的肩膀上,双手紧抓着他的衣襟,放纵地将心底的恐惧与委屈尽数宣泄。
这个可恶的家仆,白天的时候伙同他的狐朋狗友欺负他,羞辱他,现在又来充好人,实在是十分讨厌。
肩头上感到一只手轻柔地握了上来,顺抚着他的后背仿若安慰。越是这样,方越笙却只觉得越是委屈,只觉得这个男人越是可恶。这万般的委屈竟是无法诉诸于言辞的,莫名地不知来处,即便对着抛下他一人在此的挚友许如信他都没有这种感觉。心底万般复杂滋味,却只化作滚滚而下的泪水,渐渐打湿了凌戟的衣襟。
一片湿意渐渐透过衣衫传到肌肤,凌戟抬起另一只手,犹豫了片刻,轻轻抚在方越笙顺滑的头发上。
“笙儿……”他动了动唇,用悠长的叹息无声地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