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吟不语,之后颇有几分遗憾的看着我,却也没有再坚持,点首同意了我的请求。
殿试唱名那日,陛下登临奉天殿,举行传胪仪式。先由司礼监内臣口传姓名及所中名次,再有鸿胪循序出高声传唱至殿外,御墀前复有鸿胪再度高声传唱如前,墀下被唱名者乃出,由鸿胪官引导至御前拜谢陛下。国朝规矩,进士唱名只唱一甲和二甲,其余人皆等无此待遇。
唱到二甲第三名时,我听到了一个许久未听过的熟悉名字,杨楠。
鸿胪官将一人引至殿前参拜陛下,我定睛看去,果然是多年未见的杨楠,他俨然长成了一个精干青年。
我最后一次见他时,他尚未及笄,那时他对我充满愤恨,将我形容成一个戕害其父的无耻小人。不知时隔多年,他能否淡忘一些对我的恨意。
他叩拜之后,从容起身,应对了几句陛下的问话,随后眼风似无意的掠过御座一旁侍立的我,淡淡一顾,便即躬身退后,不在看我一眼。
待唱名完毕之后,一众二甲以下的进士退去,陛下忽然拿出一份试卷,对礼部尚书,国子监讲学等一众鸿儒说道,“朕这里还有一份考卷,劳烦各位阅上一阅。”
众人一愣。我连忙上前接过,一看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气,那卷子上的文章分明就是我日前所做的,只不过她又着人另誊抄了一份,隐去了我的字迹。
我背对着群臣和进士们,不由得冲她蹙眉摆首,她却笑得极为得意,一个劲儿的拿眼神示意我快些把试卷拿给那些人去看。
我大窘,亦只好如此,回至她身旁时,我趁着为她撤换茶盏之际在她耳畔低声说道,“陛下不守承诺,非君子行径。元承以后再也不会答允此类事情。”
“我是个女人,本就不是什么君子!你急什么,我铁定不会说是你写的,绝不给你找麻烦就是了。”她笑着回嗔我。
话虽如此说,我心里终不免好奇,这些朝中大儒们会如何评价我的文章。
阶壁下的众人传看了一圈之后,礼部尚书姚瓒起身言道,“此文章论古有识,思力沉挚,笔情清矫而又言之凿凿,词意透辟。起首一句,”天下之患莫甚于不权时势,而务博宽大之名”开宗明义,其后议论驰骋,茹古涵今。确是篇才情横溢之佳作。”
“臣以为这句:武侯匡扶之者多俊才,荆公排击之者多君子,然此固不特荆公之不幸,亦宋室之不幸欤。正是飞词骋辩,思议不庸。”詹事府詹事兼通议大夫商衍回道,他抚须沉吟片刻,代殿中所有人问出心中疑惑,“不知陛下从何处得来此试卷,是何人所做?如此文章竟未及入选,臣惶惑不已。”
她听众人皆夸赞这篇文章,便笑道,“卿等不必这么迷惑,这文章本就不是会试举子所做,是朕看着礼部的议题颇为切中时局,心中一痒,便信手写来的。令众卿一笑罢了。”
众人闻言彼此相顾,又是一惊。最终还是首辅高辉率众恭贺道,“陛下才思纵横离合,跌宕昭彰,臣等望尘莫及。国朝能有陛下这样英明圣主,真乃天下之幸事。”
众人称颂齐齐下拜,我转顾面有得色的陛下,她正衔了一抹欣喜望着我,我心中有些高兴,面上却为表露,只冲她微微一笑便收回目光。
忽然觉得人群中有人在冷冷注视着我,我凝目望去,见杨楠微微仰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那神情好似他已然知晓那篇文章的个中故事一般。
我的心忽然着紧跳了两下,看来杨楠并没有放下对我的怨恨,而陛下也必然早已知晓他是谁。我暗自摇头,如今我已立意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只希望他也能渐渐放下心中执念,彻底忘怀我这个人。
“如何?被夸赞的滋味不错罢?”陛下挽着我的手笑盈盈的发问。
我故意转首不看她,亦不让她发觉我微扬的嘴角,云淡风轻的说着,“那不过是他们猜测文章乃是陛下所作,故意说些溢美之词。当不得真。”
她步履一滞,气急笑叹道,“你偏要这么说!他们哪里知道是我写的,明明是真心赞颂。难道你被人夸了就一点不觉得高兴?”
“元承尚且有自知之明。而且陛下在这种场合展示我的文章,于礼不合。总之就算下次您真的下旨令我写,我也不会再写一个字了。”我一面回答她,努力忍住想要笑出来的冲动。
她凝眉,撅着嘴一副气苦的样子,半晌长叹一声,幽幽说着,“你真的不明白么?我就是想要你亲耳听到他们对你的肯定。你以前总是被他们骂,从来没被说过什么好话。我是替你不值,也想让你能够因此而开心些。”
我岂会不知,否则此刻我心中又怎么会有浓郁的甜意。然后,脑中闪过一丝忧虑,她已对我如此,我今生该如何来回报她的恩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