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他回礼,两下里各自坐了。他寒暄两句开门见山道,“周大人不急于进城,在城外考察了一道有什么观感么?”
我亦直言道,“大灾之年,百姓苦,灾民流离失所。我正要和大人商议明日即发布榜文让城中及城外灾民前来领取赈济粮,大人觉得如何?”
廖通点头称是,“周大人不辞辛劳,我替此地的百姓感谢大人。朝廷这次送来了八万多石的粮食,大人准备怎么个发放法,我想听听。”
“乾嘉三十六年赈济苏松水患给米则例,大人六斗,六岁至是十四岁一升,五岁以下不与。如今可按此例,同时我想将小孩的粮例升至三斗。”我一面想到今日葫芦河畔那个小孩,一面接着道,“早前已得赈济的城中居民酌量减例,大人一斗,小儿六升。如此大人同意么?”
他听我这样说知道我已探明了之前救灾粮发放的去处,便点头道,“很是公允,我没有什么意见。明日卯时请大人亲至府衙,坐镇督办。有劳大人了。”他说着欲起身告辞。
“不忙,我尚有一事和您商量。”我伸手请他坐了,“城外盘亘了不少流民组成的盗贼,经常肆扰百姓,这伙人若不剿灭即便百姓得了粮食也会被他们所抢,我想请大人尽快出兵剿灭这群流贼,还百姓一个清静安稳的生活。”
“历来大灾过后总会有贼寇出没,我一则忙于赈灾,二则本地兵力不足,我从首府一路过来所带兵力也有限,早前也是顾及不暇啊。我以为这伙人眼下成不了什么气候,且我接下来还要忙着发粮发钱,督促囤地开荒,明年秋争取能征缴上足数的粮食以充实粮仓,这些可都是大事啊。”他颇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知他不愿耗费兵力,也不屑于这种流贼,但若是放任下去受苦的只有百姓,“我知道大人的难处,所以想向大人推荐一个合适的人,昭勇将军李诚。请他调兵前来相助大人,大人专心治内,他督外剿匪,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其实我是存了心思要调李诚前来助我查处廖通贪腐一案,李诚在云南任上就折在贪腐上头,他自己对于贪字和这背后的事应该比旁人更清楚,我正是想借了他的手以贪治贪。
廖通虽和李诚不大合,但此举借李诚的兵力而不必费他一兵一卒,他也无不可,遂道,“也好,周大人是钦差,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上报皇上,您既这么决定便向皇上请旨就是了。我悉听安排。”
接下来一连半个月的时间,我都在府衙中督发赈济粮予灾民。待到粮食已分发的差不多了,阿升脸上的神情也轻松了不少,笑道,“可算差不多了,这八万多石的粮食啊,竟然还有些结余,要不是大人您省下了少给那些已得济的大户,这会儿啊估计也都全没了。”
我略微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连日来殚精竭虑不免疲惫,可是想到尚有遗漏的处还是对他笑道,“只是差不多了,还有一处没有发到。”他不解的看着我,我便告诉他,“晚间你陪我走一趟府狱吧。”
府狱中只有两个衙役值班,正坐在一处吃酒烤火。阿升亮明了身份,两个衙役登时拜倒惊慌失措。彼时还是冬季,狱中竟无任何取暖之物,除却两个衙役坐位处,其余地方皆冷若冰窖。
“朝廷日前发放的赈济粮可有给到这些犯人?”阿升见状喝问道。
一个衙役战战兢兢的回道,“这是狱丞管的,小人们也不大清楚,应该是按数分得这群人头上了的。”
阿升白了他们一眼,看向我。我知道他们不过是听差的,并不想多为难他们,遂命他们去取炭火安置于每间牢房内。
我走近一间牢房向内中之人询问近日吃的都是何物,见其中有不少人面黄肌瘦病骨支离,冻得缩手缩脚的,却都回复我每日只给他们一餐,且都是极粗极难以下咽之物。
“大人,他们不过是囚犯罢了,何必对他们这般好?”阿升趁无人时向我问出心中疑惑。
我心中有所感,于是回答,“囚犯也一样是大魏的子民,服刑期间不该遭受虐待更不该因此丧命。你不是常常觉得因为内侍的身份被人瞧不起而不平么,推己及人,更不该存了瞧不起别人的心才是。”
阿升听后似有所悟低头不语,过了半晌看那两个衙役将炭火放置于牢房中,他才吩咐道,“明日一早叫你们狱丞点了这些人的救济粮,按人头逐一发放到位。我后日再派人来查,若是短少了一点,就唯你们是问!”
两名衙役忙回答不敢有违。我很满意阿升此时流露的狐假虎威,却不好当着旁人面笑他,直到回到驿馆才一壁称赞他能干一壁调笑他越发的精明厉害,倒是强过我许多。
“阿升年纪虽小,脾气却冲,可以当个急先锋呢。”白玉也附和,又盯着我看了半天笑言,“大人就是长的样子太和善了,笑起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不笑的时候也没有一点冷若冰霜。这个模样落在我们姑娘家眼里自然是好,但若是外头那些人看了却是一点都不怕您呢。”
我淡淡笑着,我本就从未想过要别人怕我,阿升却不满的瞥着白玉,他近来无事常以和白玉拌嘴抬杠为乐,“什么叫你们姑娘们才喜欢,喜欢大人的人多了,十二团营的总兵就是大人的好朋友,他可不是姑娘。大人的为人是该得到别人尊敬的,岂是一个怕字能涵盖的。”
白玉亦不示弱,嗤笑道,“尊敬是外头爷们儿的事,我们女孩家就知道心里欢喜是最重要的。大人这样的就是招女孩喜欢嘛,依我说,大人若是能娶妻的话怕是京城的媒婆都要忙的不可开交咱们府上的门儿都要被她们挤破了呢。”
阿升闻言登时有些羞臊,垂了头不再做声,却偷偷的觑着我的面色,见我平静如常才放心了些轻出了口气。
白玉说这番话时,坦荡而不扭捏,我猜她只是想夸赞我而已,自然不会去怪她,何况我也确实没有精神去怪任何人了。自那晚从府狱回来,我便感染了伤寒,遍体疼痛高热不止,此后数日都只能躺在驿馆中将养,由着白玉和阿升对我百般悉心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