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生于公元882年,亡于954年。他生于乱世,也终亡于乱世,时人称其与孔子同寿,事四姓九君,这还不包括地方军阀,比如刘守光、李克用。皇帝轮流做,他岿然不动。因为忠臣不事二主,冯道处事圆滑,明哲保身,最要不得的是他以“长老老”自居,沾沾自喜,所以他挨骂。
契丹人趁中原混乱,南下侵掠。耶律德光入汴,冯道和当时几乎所有的大臣一样,素服郊迎。
耶律德光问冯道:“尔何以拜我?”
冯道回答:“无城无兵,安敢不来?”
耶律德光讥讽道:“尔是何等老子(老家伙)?”
冯道自嘲:“无才无德,痴顽老子!”
耶律德光不怒反笑,而冯道摇身一边,成了契丹人的太傅。耶律德光又问:“天下百姓如何救得?”
冯道答曰:“此时佛出救不得,惟皇帝(耶律德光)救得!”
就连欧阳修也承认:“人皆谓契丹不以夷灭中国之人者,赖(冯)道一言之善也”。当代也有人说,“冯道是个救苦救难的大救星”。
后晋开国皇帝石敬瑭自称儿皇帝,其侄石重贵称帝后,渐渐拒绝了向契丹称臣,并且晋军曾在战场上连续让契丹人吃了不少苦头。耶律德光入汴后,对冯道这个人物及他的圆滑如雷贯耳,有降臣说后晋皇帝断绝与契丹的联系,冯道也参与定计,应当问罪。耶律德光根本就不相信冯老头会这样干。由此可见,冯道这个人确实相当的“无耻”,连外邦的契丹人都深信不疑。
或许我们认为冯道应该隐迹于山林。但当一个隐士,对整个社会没有一丁点的益处。
归隐不能当大隐,因为隐于朝,没有相当的智慧是无法生存的,冯道就是一个隐于朝的大隐。这个要排除在外。
在城市中生活也太过危险,汴州城被劫了无数次。那位被认为还算得上不错的郭威,入汴时也曾许诺让部下大劫十天,作为犒赏。这是当时军队攻克城隍的“惯例”,郭威要是不答应部下们这么干,他自己的项上人头就不保,更别说当皇帝了。所以冯道应该当小隐,小隐隐于野。这就需要物质基础,要有一亩三分地,假如他不当官,就置不起土地。但当个农民,要面对如下威胁:
一是税吏的盘剥。当时谈不上政府治理,各地节度史、刺史及爪牙对百姓横加盘剥,百姓连一寸牛皮也不能私藏,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言。
二是要面临乱兵与流寇的洗劫。冯道很大的可能会在一次洗劫中丢掉性命,并且很可能被乱兵流寇,包括所谓官军在内,当作“人肉干粮”。
三是,在当时的环境中很难安安静静地当个农夫,极大的可能会被拉去当兵,脸上刺上字,然后在一场战斗中死于非命。
其它天灾,就忽略不计了。那时候黄河有几次大的溃堤,水泊梁山就是那时形成的。因天灾造成的流寇,整个五代时期就没间断过。
所以,冯道还可能选择揭竿而起。借用时人安重荣的话,“现今时代,讲甚么君臣,但教兵强马壮,便好做天子了。”冯道应当不具备这种冒头的勇气与性格,我们假设他具备,那么他想生存,就必须比别人更狠,杀人是家常便饭。这样一来,他跟那些大军阀们还有什么区别?五代都是骄兵、贪兵、暴兵,连皇帝都要贿赂士兵,钱从何处来?
其次,冯道还可以出国避难,南方相对安定一些。典型的例子是韩熙载,站在当时中原朝代看来,韩熙载身为后唐的进士,背叛了自己的祖国,先投奔吴,后帮南唐谋划中原。不过,今天的人们只知道韩熙载是个忧国忧民的大忠臣,因为有《韩熙载夜宴图》这样的无价之宝作证。但韩氏凭什么为江南忧虑?
最后,冯道也能先当个不为人所知的小吏,然后等待明君横空出世,郭威、柴荣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他没有看过提前出版的《五代史》,也未读过《中国通史》,更无法穿越时空,了解历史的进程,做到慧眼识珠、待价而沽。他所认识的皇帝,没有最坏,只有更坏。并且不幸的是,他在公元954年卒,如果他活得更长一些,他会看到自己的“小同事”赵匡胤也改朝换代了。
冯道这个长乐老很不幸,人家范质、李榖、魏仁浦等等也是历经数代,得到的历史评价比他强多了。
冯道微时曾有诗云:
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
终闻海岳归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
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时不通津?
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
这正是他对自己一生的预言。在虎狼丛中,他未尝谏诤,也许是良心发现,当周世宗柴荣御驾亲征北汉时,他上了平生唯一的一次谏诤,试图阻止柴荣北征。结果还是证明冯道错了,其本人不久就寿终正寝,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作为一个圆滑的长乐老,冯道为什么敢于向周世宗而不是别的皇帝谏诤?他完全可以光看不说,这样对他没有任何损失,这是因为他认定周世宗是他一生当中所见过的最英明的皇帝,一个有包容心的皇帝。世有唐太宗,然后有魏征。周世宗恰恰是一个对唐太宗无比崇拜的皇帝。
今人在阅读有关冯道的史料时,不妨想一想:当我们面对强权和毫无怜悯的屠杀时,究竟有几人能做到死节?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