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奕装作平平淡淡的模样,丽娘深深地打量了他一眼,幽幽地说道:“倘若侯爷有意,奴家愿助侯爷一臂之力。”
“那就多谢丽娘了。”韩奕抱拳称谢,却未将她的主动相助放在心上。
“都是异乡为客嘛,侯爷之谢奴家不敢当。”丽娘连忙避让。
入了城门,韩奕亲自将丽娘送回,这才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公馆。副使扈载正垂头丧气地等着他回来。
“怎么?南朝朝廷还没有答复?”韩奕问道。
“是啊侯爷,我等来金陵多日了,不知南朝朝廷怎么想的,迟迟不给答复。今日我先去了枢密使陈觉府上,那陈某人借口身体不适,闭门不见。后来,我去拜会了徐铉徐学士。”扈载一五一十地答道。
这徐铉也是江南一大才子,跟韩熙载齐名,虽然并不掌实权,但也算是常常能见到李璟的大臣之一。
“唔,徐学士的府第容易进吗?”韩奕问道。
“徐学士倒没有为难我,是他亲自请我入府,一番寒暄后,尽是谈些文学之事,对政事避而不谈。不过我察颜观色,听徐学士言下之意,南朝朝廷似乎另有主张,大概要等到南朝大臣觐见祝贺唐主寿辰那天。届时,四方诸侯都会派使者前来祝寿。”
“这就是说,最快要等到下月初二吧?”韩奕问道,“这算是所谓的‘万国朝贡’吗?”
“大概如此”扈载答道,气愤道,“我大周乃是大朝,岂能与杭州、广州甚至江陵高氏为伍?”
“扈兄稍安勿躁,真到了那时,我等必然要再争上一争。不过,你要记住,表面上的体面,于我犹如浮云。”韩奕道,“这个世道,只要兵强马壮,胆气才会壮一些。金陵近年来,开疆拓土,声势正盛,自然有些盛气凌人。但金陵君臣想必也清楚的很,只要我中原不内乱,他们便要小心提防了,所以他们不敢太过分。今日受他慢待,他日必要他百倍偿还。”
“有侯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扈载道,“各方使者,相继云集金陵,您看我们是否应该接触一下?”
“这你不必去做,因为你我身为外邦使臣,太过显眼。要知我等的首要使命,便是了解江南虚实而已,所谓两国友好盟约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扈兄你若有暇,不如和徐铉这样的大臣多接洽接洽,只谈风月不谈国事,也不无不可。”
“遵命”
汴梁城,皇宫深处,灯火阑珊。
这座皇宫并不广大,因为原本就是朱温时在宣武军节度使衙的旧址上建成的,在布局上先天不足。但对于大周皇帝郭威来说,这座皇宫实在太大了,因为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居住,显的冷冷清清,没有一丝活力。
德妃董氏就在他从兖州凯旋而归的路上,便香消玉殒撒手人寰了。
这成了郭威一生悲惨宿命的注脚,他先后迎娶的妻妾们都一个接着一个先他而去,留下他这么一个日见老迈的孤家寡人。
郭威再一次失眠。人老了,自然睡眠便少了许多,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再也找不到一个贴心的人陪他说话,但他今日夜不能寐,不是因为德妃不久前病逝,也不是因为养子郭荣远在澶州,而是自己最信任的老伙计又给自己出难题了。
这个老伙计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复相的王峻。枢密副使郑仁诲、皇城使向训与自己的外甥李重进,原本都是郭威在藩邸时的腹心,郭威借着兖州之胜,想给这些人加官进爵,没想到却遭到王峻的极力反对。
不仅如此,王峻还上表称疾,求解机务,躲在自己宅第内不问政事。这倒也罢,偏偏十余藩镇节度使、刺史,纷纷上表朝廷,都称朝廷一日不可无王峻主持,非王峻不能安邦定国匡扶社稷。
这让郭威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
昏暗凄凉的烛光下,郭威反复地阅览着藩臣们的表章,用朱笔在每个名子上划着大大的红叉,心中的愤怒更是无从发泄。
“来人,宣韩子仲即刻入宫”郭威命伺命的太监道。
“陛下,您忘了?韩侯月初便奉命出使江南去了。”太监答道。
“噢”郭威蓦然惊醒。他既惊讶于自己的健忘,又惊讶于在自己得力臣子当中,自己第一个想到的是韩奕,而不是范质、李毂或者正在殿外值夜的李重进等人。
“那就多掌几盏灯吧。”郭威命道。
“遵旨”
太监们忙着掌灯,很快的,皇宫里各处相继亮了起来,灯火由阑珊变的通明,烛光灯影之中,殿前卫士们矫健的身影忽隐忽现。
郭威似乎从愤怒中冷静了下来,事情没有那么坏,因为军队大多掌握在他的手中,他不相信王峻有非份之想,更不会认为自己没有了退路。想到此处,郭威回头命道:
“命魏仁浦入宫,替朕拟一道密旨给北海侯韩奕,遣人秘密送至金陵,就说辽人犯边,命他收到朕命后,尽快返回汴梁。”
当郭威的密使趁夜驶出汴梁城的时候,有“病”在身的王峻已经得到了消息。王峻府第里灯火也是阑珊,枢密直学士陈观是王峻的心腹之一,两人在前朝时私交便是极好,陈观疑虑道:
“天下诸道,站在王公一边的就有十三镇,其余诸镇除了符彦卿、刘词、药元福这些老帅外,大多愿做壁上观。只是,如今天下兵马聚于京师,藩镇力量毕竟是太弱了,王公若是逼人太甚,恐怕……”
“哼,陈老弟莫怕。郭雀儿也不能拿我如何,有十三镇支持我,他至少投鼠忌器,我又不是要谋反,掌握好分寸便是。况且你不要忘了,陛下虽是武人出身,但他身上还有一个弱点,那就是不太果断,又爱面子。想我王峻助他登上帝位,鞍前马后地操劳,功劳天下第一,他怎能忘本?郑仁诲,还有范质、李毂等人,凭甚么跟我平起平坐?”王峻冷哼道。
王峻浑然不在意郭威的观感,却是越来越骄横了。
“那陛下急召北海侯回朝,又是何故?”陈观问道。
“这还不简单?陛下这是给我找个对头呢。韩奕这小子,与老夫有私仇,绝不能让他回来,我要是再次落到他手里,就不会如上次晋州那般侥幸了。”王峻想到晋州“兵变”,咬牙切齿,“晋州之仇,老夫深以为耻有仇不报非君子”
“那如何才能让北海侯回不来呢?”陈观问道。
“附耳过来”王峻冲着陈观招了招手,在他耳边低声嘀咕着。
“这……这……”陈观变了脸色。
注1:历史上的大周后叫什么名字,并无明确记载。有人考证,她名叫周宪,字娥皇,一家之言。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