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弘义站起身来,一把夺过吕福手中的半坛酒,仰起脖子,便往口中倾倒,一饮而尽。他抹了抹嘴角的酒水,将那空坛往案几上一扔:
“陛下真让人扫兴”
尽管千百个不乐意,呼延弘义还是踉跄着随徐世禄入宫觐见郭威。
“参见陛下万岁陛下要为臣做主啊”呼延弘义洪亮的声音充斥着滋德殿,一见着郭威,“恶人先告状”,大声疾呼冤枉。
郭威下意识地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斥道:
“小点声,你嗓门像是打雷,震聋了朕的双耳。”
“臣天生大嗓门,打从娘胎中出来,便是如此,改不了。”呼延弘义道。他喝的高了,舌头打结,又不早不晚地接连打了几个酒嗝,一股刺鼻的酒气扩散开来。
郭威皱了皱眉头,明知故问:“你今日在哪饮的酒?”
“北海侯府上”呼延弘义答道。
“饮了多少酒?”郭威又问道。
“还可再饮三十碗。”呼延弘义拍着胸脯道。
“这么说,你还算神智清醒?那朕问你,开封府王峻说你今晨入城时,纵马行凶,可有此事?”郭威质问道。
呼延弘义心中一噔,装作惶恐地再次扑通跪倒在地:“回陛下,臣冤枉呐。”
“有理说理,是非曲直,朕兼听则明,绝不冤枉一个好人。”郭威不动声色,顿了顿,又威胁道,“朕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陛下,天刚亮臣就入了城。臣那坐骑是陛下赏给我的,是一匹神骏的回鹘马,大概是平时撒野惯了,没成想见到王大人的那几匹漂亮的小母马,色欲上头,便发起疯来。臣一时不慎,让它当街撒欢起来,冒犯了王峻王大人,还把我给摔了下来,街面上铺的可都是青砖。要不是我皮燥肉厚,臣已经被摔成两截了。陛下要是不信,臣脱裤子给您看……”
呼延弘义一边说着,一边当着郭威面宽衣解带,殿中侍立的宫女们见状全都羞红着奔了出去,郭威连忙出声制止:
“停、停,这……这……成何提统?”
呼延弘义恰当好处地停止了脱裤子的举动,满脸无辜表情:“陛下,臣冤枉呐。这腚上还是一片青紫……”
“好、好,朕相信你说的是实情。”郭威哭笑不得,“你好歹也是一员大将,又遥领一镇节度使,麾下均是虎狼之士,怎行事如三岁小儿一般,胡搅蛮缠,竟当殿脱衣。这要是传将出去,让百姓笑话”
“这么说,陛下认为这是王峻陷害臣喽?我说呢,陛下是个明君,怎会相信别人一面之辞?”
“话也不能这么说。王秀峰是长者,年纪比朕还要长几岁,又是文官,身子骨哪能经得起如此折腾?你们同殿为臣,出宫后你径直去秀峰府上致歉,让他消消气,朕还要罚你……”
“陛下要罚我去杀鞑子吗?要不就是去兖州?”呼延一招得手,又得寸进尺,继续胡搅蛮缠。
郭威暗赞呼延弘义的草莽英雄本色,就存了避重就轻的意思,故作严肃地说道:“朕罚你三个月俸禄,从明日起你替朕守宫门十日,你可认罚?”
“臣死都不怕,还怕守宫门吗?臣认罚”呼延弘义道,腹中酒意直往上涌,说话更有些大舌头,“但臣口服心不服,因为臣……自觉冤枉。臣想起了我那冤死的六弟李武……呜呜……”
在酒意的刺激下,呼延弘义此时真情流露,竟然当着郭威面嚎淘大哭起来,痛骂王峻见死不救,陷害忠良。
郭威见他动了真情,神情中没有半点虚伪,也动了恻隐之心,连忙示意太监们将呼延弘义扶坐下,又命人灌他醒酒汤。一帮太监宫女们忙活了半个时辰,呼延弘义这才消停了,郭威暂时将王峻告状一事揭过,又问道:
“日前,邺都王殷接连上奏,说河北沿边辽人近月屡有动作,你是否有所耳闻?”
“辽人天生狼子野心,哪有不想着南寇的机会?不过,料想去年辽寇在河东吃了大亏,元气未复,哪有余力大举南寇。话说回来,臣之义勇军驻扎在滑州,隔着黄河天堑,并无机会亲赴河北沿边实地了解边情。以上仅是我们义勇军诸将私下里的判断。”呼延弘义老实地答道,旋即又保证道,“但陛下尽管放心,如果辽人敢再来,王殷再不济,还有我们义勇军替陛下镇守京师北方交通要津。我义勇军不敢说天下无敌,但足以保证敢为陛下战至最后一人。”
“原来如此,朕安心了不少。只是王殷在奏表上说的严重,朕还以为辽人去年吃了大亏,又卷土重来了呢?”郭威释然道。
呼延弘义嘿嘿一笑:“王殷将边情说的严重些,才可以从陛下兜中多掏些钱我倒是想多掏点,可惜找不到借口。”
郭威面色一懔,直摇头道:“朕与王殷交情深厚,朕能做上皇帝,他的功劳仅次于王秀峰。朕自登基以来,又委他重任,他身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称得上是朝廷官军第一人,又位兼将相,他怎会跟朕阴奉阳违呢?”
“陛下也别怪我老粗乱嚼舌头,我听说他在邺都巧立名目,搜刮百姓,做的有些不像话,臣在滑州,不止一次遇到从邺都逃来的百姓。臣若举告王帅有反心,那一定是臣诬陷他,不用臣检举,陛下也应当知道能做上节度使、刺史的军将的,哪个不是家财万贯?五百步笑一百步罢了。”呼延弘义奏道。
“王殷果真也是这个德行吗?”
郭威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要知他刚刚杀了自己曾经的心腹之一——贪浊暴虐的莱州刺史叶仁鲁,还是不太相信王殷也敢贪赃枉法。
呼延弘义打量一眼这滋德殿,笑道:“陛下这宫殿宽敞、体面,到处都透着贵气。可在臣看来,这不就是一座牢笼吗?陛下身为天子,看似贵不可言,其实就是一个聋子、瞎子哩。陛下,您不能做这样的人,让人蒙蔽。”
“这话是北海侯教你的?朕算是明白了,攻城掠地与安邦定国不是他最大的本事,他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讥讽天下人。”郭威有些不悦,突然说道,“卿本是个耿直的人,你学北海侯的治军打仗的本事就是了,可别学他讥讽人的本事。”
“天地良心”呼延弘义拍着胸脯道,“这是臣没事时瞎琢磨的。陛下您知道,这种事臣是不关心的,臣只关心如何练兵,如何打仗杀贼,北海侯说我只能做个跳荡之将,做不了一军主帅,因为我想的不多。可我总是能听到某某刺史鱼肉百姓,某某节度使阳奉阴阳违,反受重任,总觉得陛下太吃亏,不吐不快。臣原不过是一个小卒,只是机缘凑巧,遇上了北海侯,又蒙陛下厚爱,才有了如今的官位,这十年来走南闯北,东征西讨的,见过不少人,也长了不少见识,原本以为这是做下人的错,现在却觉得做主人的,不能让下人坐到台面上去……”
“好了,你不必说了,朕知道了。”郭威点点头,眉头又皱了起来。
“陛下若是没有其他吩咐,臣就告退了?”呼延弘义见郭威显现出倦意,连忙问道。
“滚吧!”郭威挥了挥手,骂道,“你记着要来守牢门别让朕看到你饮酒”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