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的路上带有水和胡饼,郑绥却嫌胡饼油腻,晌午停下来用餐时,只吃了几块酥酪,又担心马上颠得慌,不敢多吃,早已是肌肠辘辘,因此,这会子腹中空空,远远的闻到厨房那边飘来浓郁的鸡汤香味。平日闻到觉得腻味,此刻却觉得美味不已,令郑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今日她的确是饿得狠了。
难得这些日子以来,破天慌头一回盼着一顿晚食。
“阿朵,你想出去吗?”郑绥站在正堂后面的空地上,问着旁边的朵子。
“我不想出去,”朵儿摇着头。“阿耶说。外面有许多坏人,”说到儿,似又想起什么。甜甜一笑,“我和阿弟很喜欢外面的糕点,阿姊下回过来时,可不可以多给我们带一些糕点。最最好,是每样来一些。我和阿弟全都喜欢。”
听了这话,郑绥不由一笑,家下厨子做的酥酪,后来。连阿言都不爱吃,大约阿朵姐弟是第一回吃,觉得新鲜。正要说,明日给他们送个厨娘过来。又忽地打住了,且不说,十九从叔,明显不想和他们有牵扯,单单这个庄子,听郝意说都是自给自足,没有养婢仆的道理,遂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朵儿很高兴,又听朵儿好奇地问道:“阿姊,外面是什么样子?”
“外面?”郑绥对上阿朵那双乌黑圆溜的眼睛,眸子如水洗的曜石般晶晶发亮,脸上满满都是好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来,十九郎君隐居避世,对外面、对郑家,皆讳莫如深,不希望儿女出去,怕是不会提起外面的境况。
郑绥正想一言以蔽之,简略带过,不料厨房那边传来动静,火光愈加明亮起来,不时传来几个妇人爽朗戏谑的说话声,乡里哩语,十分的热闹,郑绥纳罕,除了陶氏外,似乎还有好几个妇人。
郑绥留意到了,朵儿也已经注意到了,“是李家阿姆和舅家几位舅母过来了,是来帮阿娘待客,我过去看看。”说着,扔下郑绥,往厨房那边跑去。
瞧着阿朵的步子矫捷,格外欢快,郑绥忽然觉得,阿朵姐弟适合这庄子。
阿朵姐弟不同于阿言和诫郎,阿言和诫郎父母双亡,又舅家不善,而阿朵姐弟则完全不同,毕竟十九郎君健在,这庄子犹如一个世外桃源,民风淳朴友善,是个遁世的好地方,然而,她终究有些担心,要是十九郎君不愿意出去,十四郎君会带几个孩子出去,但愿十九郎君能顶住。
天上一轮弯月,似笼上了一层烟雾。
明天,大约是要变天了。
这顿晚饭,等的时候有点儿长,却很是丰盛,这在阿朵和其三个弟弟发亮的眼睛里得到证实。
热乎乎的豆粥与蒸饼,腌韭菜和小葱炒蛋,一大锅鸡汤,听阿朵说,这鸡汤,是她几个舅母在自家炖好后送过来的。
郑绥跟着十四郎君和十九郎君一起在正堂用晚食。
大约是饿极了的缘故,这顿晚食,成了郑绥出门后,觉得最可口的一次,哪怕豆粥咽下去时,粗粝得有些磨喉咙,却依旧香甜。
不过屋子里的气氛,着实有些微妙,郑绥一心扑在面前的食物上,亦能感觉到。
然后,郑绥在跟着十四郎君放下筷箸时,还未来得及退出去,就听到十四郎君先开了口,“十九,我今晚在这住下,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明日我们再好好作打算。”
“阿兄,我话已经说得很明确了,没什么好打算的,”十九郎君脸上带着浓浓的厌倦,还有冷漠,“我只问阿兄一句,迄今二十载,我外家何在?”
十九从叔的外家,亦是母族,出自清河崔氏。
二十年前,清河崔氏阖门罹难。
十四郎君郑汶没料到,十九郎君突然提起这事,顿时无言以对,沉默了下来。
十九郎君一声冷笑,明明尖锐刺耳,偏又带着嘶哑,“我始终记得,我是逃匿之人,二伯官运亨通,二房满门冠带,当年之事,大概已忘得干干净净。”
话里的讥讽,再明显不过。
十四郎君耐心早已告罄,一听这话,怒意登时就涌了上来,“郑沐,你太过偏激,大燕无人忘记崔尚书,况且阿寄还活着。”
“大燕伪朝一日不灭,阿寄就永远是寄人篱下。”
阿寄?
二兄郑纶的小名。
突然间,郑绥顿住了脚步,于极度震惊中,觉得自己脑子已不够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