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是陵墙的尽头,只有九眼用作聚风纳水的陵井,平时若有巡逻将士来此,也看不出这儿有什么异样。
只见叶泠兮走到其中一眼陵井边,俯身拍了三下这眼陵井右侧的雕花龙头,又走到另一眼陵井边,同样拍了拍右侧的雕花龙头。
“咔嚓——”
一声裂石之声响起,却看不到时哪里的机关被触动了。
叶泠兮嘴角含笑,提起裙角,提起左脚跨入了正中的一眼陵井,竟好似踏在了什么物事上,没有往下坠。
只见她双腿都踏入了陵井,好似踩着了台阶,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
陵井之底,并没有想象中的昏暗,反倒是每走几步,便有一盏长明灯,照亮了陵井底部的一条暗道。
暗道两侧的石墙上没有想象中的墓刻,整个暗道也没有那种阴森恐怖的气氛,沿着一路行去,若是低头仔细点儿看,便能发现暗道脚下的石板上总有些木屑与铁屑。
越往暗道深处走,空气之中渐渐弥漫起一抹硫磺的刺鼻气味儿,叶泠兮不禁捂住了鼻子,加快了脚步,往里面小跑着前行。
“叮!咣!叮!咣!叮!咣!……”
通红的火光出现在了暗道的尽头,有节奏的打击声阵阵响起,有股滚热滚热的气浪从暗道尽头涌来,灼得人略微有些难受。
起炉,烧火,锻打,打磨,淬火,百名只着了一件单衣的女子在这里有模有样地忙碌着,不少女子觉得这里甚是炽热,竟索性捋下了半身单衣,露出了略显红润的右臂,低头忙碌。
叶泠兮甫才踏入这里,便有眼尖的女子瞧见了她,当下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跪地道:“公主殿下,您来了!快,姐妹们,楚山公主来了,快来见过公主殿下!”
在这女子的惊呼后,不少忙碌的女子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对着叶泠兮拜了下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谁让你们停下的?这烧红的铁若是不及时锻打,只怕前面就白忙活了!”唯有一人,兀自在锻造台上敲敲打打,似是没把楚山公主放在眼里,“快些回来忙你们的,否则今日这些兵刃可就做不够数了。”
叶泠兮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示意众人继续忙,径直走到了那个青丝披散,满身大汗的十四岁小姑娘身边,“几个月不见,你还是这臭脾气。”
小姑娘只是冷冷笑了笑,目光不曾离开手中锻打的长剑一寸,手中的铸锤一下一下敲打着,“乱世妖童本就是个异类,自然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况且……”小姑娘终于抬起头来,脸上始终带着一丝冰霜似的笑意,她眉眼若画,稚气尚存,却承了晏谦的英气,这抹冰霜似的笑意总让人觉得有种不可亲近的凉意,“公主今年早来了十个月。”
叶泠兮笑道:“嗯,确实早来了十个月。”
晏歌眉头一锁,手中的敲打动作停了下来,“可是寒西关危急?”
叶泠兮摇头轻笑,“有晏大将军在寒西关镇守,是不会有危急之报的。”
“无事便好……”晏歌舒展了眉头,又敲起了手中的长剑,却不打算再与叶泠兮说什么。
叶泠兮定定看着晏歌,分明比自己小了四岁,却比她多了一丝坚韧——晏歌从八岁开始来到这里,小小年纪,整整熬了六年,比同龄的女娃坚强太多太多。
叶泠兮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瞧见晏歌的时候,她问过晏歌一句话,“你可后悔?”
晏歌充满稚气的声音言犹在耳,她说——军令如山,晏家儿女,从不怕死,又岂会言悔?
从那时开始,叶泠兮便每年都来这儿瞧瞧晏歌,因为每次瞧见晏歌,叶泠兮心里总会激荡起许多热血。哪怕只瞧上一眼晏歌那认真打铁的样子,都足矣让叶泠兮满怀热血地继续效仿皇姑姑叶承梦,辅佐父皇,重整河山。
不过,在那些热血在心底激荡的时候,叶泠兮心底终究对晏歌是有愧意的,她想,这愧意只怕会伴随她一世,也会伴随云徽帝一世。
当年流言四起,云徽帝已被众臣逼到了差点下旨屠杀女婴,万难之间,长公主叶承梦其实也无计可施。不想寒西关镇军大将军晏谦竟然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买通了十名道士,将自己的独女推上了风口浪尖,只为让云徽帝留下一个仁名,更让大云那七日出生的女娃得到一个活下来的机会。
长公主叶承梦知道,这是唯一一个破除困局的机会,所以当年才会力排众议,保住了晏歌的性命,名义上是幽禁昊陵,实际上是让晏歌与百名长公主私养的女兵在这里为寒西关暗造兵器。
寒西关是大云与大晋的最后屏障,寒西关十万驻军也是云徽帝现下能调动的唯一亲兵。所以自从长公主死后,云徽帝并没有下旨此处停止制造兵器,反倒是比往昔暗拨了更多的费用,让这里多造兵器。一是因为这几年大晋年年袭扰寒西关,二是因为镇国大将军手中的兵权越来越重,云徽帝觉得心慌。
因此,从晏歌踏入这儿的第一天开始,她便注定了,再也离不开这里。
一个女子的青春将全部葬送在“家国”二字之上,叶泠兮每次想到这里,心底忍不住暗暗一声叹息。
这是他们叶家欠晏大将军的,也是欠晏歌这个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