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摆手道:“我要知道那些干嘛?我头疼的事儿不也没告诉他?再说,猜都猜的到他会说什么。我二嫂子性子泼辣,换了我也不喜欢那样的。他喜欢你又如何?这些事他说了又不算。”
那小丫头上前磕了一个头道:“三爷,方才在你们府里,我偶尔听见另外的那位爷说,贵府的大老爷是喜欢孙子的,我们奶奶腹中也是大老爷的孙子啊。”说得那女子眼神一亮!
贾琮瞧了她一眼:“你倒是记得清楚。大约也听见我们两个都说过‘琏二嫂子算什么’。”
那小丫头点点头。
“那你就没听见我后头那句?”
那小丫头垂头不言语了。
“我们阖府的主子加在一处没几个在乎琏二嫂子的,至多算上老太太——谁让她说话好听呢?偏老太太也不过是个内宅妇人。但她老子在乎她,我们在乎她老子。来日我姐姐出嫁也是一样的。虽也是嫁到亲戚家,我并不会指望她婆家当真在乎她。横竖我在乎她,她婆家在乎我。”他瞥了那女子一眼,道,“须知,贾琏娶妻并非贾琏娶妻,而是荣国府娶儿媳妇。荣国府娶的也并非王氏。高门大户娶正妇从来不是娶女子,娶的乃是老丈人、大舅子小舅子、连襟甚至嫁妆。请问这位姑娘,你的父亲是谁?兄弟是谁?姐夫妹夫是谁?哪一个能与九省都检点王子腾大人比肩?”那女子脸色一白。
贾琮接着说:“我二嫂子是个泼妇又如何?漫说她如今已替我们家养了嫡长孙,纵然没生儿子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没儿子可以让旁的女人替她生一个、她抱来养就是了。你别只看着我哥哥比你丈夫强就以为他比旁人也强。但凡他一日不如他岳父,女人上的事儿他自己就说了不算。二嫂子若弄死了你,我们阖府半分不放在心上。”
那女子大约素来只在温柔乡,何曾听过这般直言不讳的话?登时呆若木鸡!
贾琮蔑然看了她一眼:“不是世不容情,而是情不重要。男人的心中有主有次,情爱绝非最要紧的那一项。当今世道男子天下、男子世界权势为尊。我奉劝姑娘,若想依靠男人,要么靠一个本事比老丈人大小舅子都强的、至少女人的事他自己能做主;要么生一个好儿子、等他长大了当老太太;要么自己变成男人、出门去办事业。”
那女子愣了半日,忽然问:“那我丈夫不可靠么?”
贾琮笑了:“你当真以为你与人偷情他不知道?平白的躲出去两个月!不过是惹不起荣国府罢了。人家凭什么让你靠。”
她又哑了。
“你与我二哥哥.日后如若继续来往,切不可弄出孩子来。没孩子我二嫂子就不介意,她不介意她老子便不介意、她老子不介意荣国府就不介意。旁的我就管不着了,哪怕你们偷情一辈子呢,与我荣国府何干。或是你等些年月,等到我二哥哥的官衔与他老丈人比肩的时候再生,那时候你想进门都行。横竖眼下王大人对我贾家极为要紧。谁替我贾家得罪王家,我贾家就弄死谁。”贾琮说完掸了掸袖子,起身欲走。
那女子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哀求道:“三爷,我与二爷委实有情!”
贾琮翻了个大白眼子:“我再说一遍。情、不、重、要!重要的是权势!你有吗?你父亲若是皇帝,就能让我哥哥把二嫂子休了娶你!自己既然是兔子,就别妄想跟狮子斗。”
言罢再次抬腿出去。那小丫头也愣了会子,忽然明白过来,赶忙跑着赶了上来,一把抓住贾琮的袖子:“三爷!你们大老爷不是喜欢孙子么?”
贾琮瞧了她一眼:“还不死心?我爹养了一大院子的姬妾,你当我二哥哥为什么只得一个通房丫头、连个正经姨娘都没有?”
那小丫头呆了会子,摇头道:“不知道。”
“因为我家大太太的老子没人知道他是谁、二嫂子的老子方才跟你们说过好几遍了。不然我哥哥也不会缺姨娘。他若不缺姨娘,我爹自然不会缺孙子。只是女人一多、他还能对谁有情就不好说了。”
那小丫头蒙了蒙,不禁叹道:“奶奶说的对,女人艰难。”
贾琮哼道:“男人就不艰难么?众生皆苦。莫羡慕大户人家热闹,在我们这等人家活命,要么须得极会投胎,要么须得极有本事。”言罢跳上马车走了。
一径回到梨香院,贾环还在等着呢,见他回来赶忙问:“如何?”
贾琮叹道:“我说了些大实话,只不知道那女子聪明不、可听得进去。若听进去还罢了;若还痴心妄想,只得咱们再想法子了。”
遂使人去打探那毛家油坊的大奶奶是个什么来头。一时怡红院的人送回信来,竟然就是尤二姐!贾琮简直想跳起脚来骂老天爷。此事还不敢告诉贾赦,恐怕他当真舍不得尤二姐腹内的孙儿。没奈何,把龚鲲寻来商议。
龚鲲闻言思忖了会子,问道:“琏二爷才得小萌大爷这么一个儿子,委实少了些。可否留着这孩子,若是男丁,悄悄养在外头也好。”
贾琮苦笑道:“你不知道这女子是谁。”遂将宁国府与二尤说了一遍,“他二人是在敬大伯丧事中勾搭上的,宁国府那头还牵连着六王爷呢。我敢留她与二哥哥的孩子么?宁国府若想拿着这孩子跟咱们家玩花样方便的紧。眼下咱们家的权势还没大到可以遮天;再有,我才求六王爷举荐王子腾为两广总督的。”
龚鲲这才点头道:“三爷说的是,这个节骨眼子委实不好在些不相干的事上惹王家不满。”
又过了半个来月,龚鲲探听到尤二姐并不曾打胎,街坊竟有传言她怀的是毛家的孩子。他遂使人传了闲言给毛家,只说荣国府那位小爷已经玩腻味了毛家的姘头,如今另有新欢。那毛家不敢惹尤二姐无非是怕了贾琏。因他们并不知道贾琏受命往江西去了,只知他许久不曾来找尤二姐。纨绔子弟玩女人素来是玩一个丢一个的,故此当即信了。没了贾琏,谁还愿意戴着绿帽子?那毛婆子当即亲手灌了尤二姐一碗打胎药。只是此女终究是宁国府给的,并不敢休了她。尤二姐心如死灰,养了半个多月才将将缓过来,挣扎着去牟尼院寻她妹子。到了那儿才知道,她妹子早已跟一个戏子逃走多时了。
回到毛家,那毛婆子每日闲言碎语、冷嘲热讽。尤二姐受了一个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有一日她特叮嘱那小丫头:“我是在毛家动不得了。来日琏二爷回来,你去告诉他我受的这些罪,他必谢你。”那小丫头以为她恐怕自己的病难好,便宽慰了几句。殊不知她竟趁夜吞金而逝。
毛家见她死了,极为欢喜,假意去宁国府哭哭啼啼了半日。贾赦以为她当真是得病死的,人都死了还管什么?只给了二十两银子算是赏的棺材钱。毛家两个月后便迎娶了新妇。
偏尤二姐那小丫头也是个有心的。从前一意帮着尤二姐与贾琏在一处,无非是想着有朝一日二姐进了荣国府、顺道将她一并带进去,也见识见识公府豪门;贾琮向尤二姐说的那些话尤二姐并未听进去,那小丫头却是听进去了。她自己既不会投胎、也并没有十分本事,纵然扒拉着贾琏进了荣国府也不过是个寻常奴才。故此倒是说了许多尤二姐的坏话与那毛婆子听,毛婆子十分欢喜,连说“还是我毛家的人有见识”。暗地里将尤二姐的私房一并藏了。
后贾琏回京再来寻尤二姐,她只道“得了风寒、一病去了”,还取出尤二姐几件心爱的衣裳,说是“我们奶奶只道留给二爷做个念想”。贾琏临风洒了半日的泪,送了她五十两银子。那丫头家里本在京郊,自拿着这些银子赎身回家与父母团聚,就嫁了他们村中的一户最为殷实的庄家汉,后来世道乱的时候她男人也有出头之日。此为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