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知道她们府里要做手脚清除掉王二太太的干息,陪笑道:“自然,老太君何日瞧好了,打发人来告诉一声、下官亲自来取。”言罢立时告辞,脚底下踩了风火轮一般跑了。
他刚出门,贾母坐在正位上吩咐“都与我拿来。”鸳鸯赶忙将那一匣子都捧了过去。一时厅中静悄悄的连咳嗽都没人敢。也不知过了多久,贾母长叹一声:“国库的欠银就由二房来还,老大,你看如何?”
贾赦心中冷笑,口里哼了一声:“老太太偏心过了些,大库房只得那么点子?”
贾母道:“大库房是不是周瑞一家盗的如今尚且不知,况依着我看,老二家的绝不知情。”贾母明白,一则王夫人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明搬,她素来都只从账上做手脚;二则前些日子她欲求取大库房的银子还国库欠银,显见是不知道的。“凤哥儿说旧年盘库还是齐全的,想来贼人也不曾盗走多久,官家自能替咱们追回来。”
“追回来?老祖宗您信么?”贾赦讽道:“那个冷什么的铺子里的签子倒是自己飞进去的。”
贾母乃命鸳鸯将那匣子“送给你大老爷去”,道:“你自己瞧吧,尚且不及欠银的那个数。”
贾赦瞄了那匣子一眼,扭头喊:“琏儿,使人细细查来。还有公帐也拿来,这些只怕未必齐全。”
贾琏忙应了,亲上来抱住那匣子。
贾母又道:“你只瞧账册子便罢了,那些书信与我留下。”
贾赦冷笑了一声:“琏儿,没听见么?你祖母要那些你二婶子包揽诉讼官司的书信呢,快些捡出来送去。”
贾母因说:“老大,得饶人处且饶人,本来都是一家子,包揽官司之事你也不是没做过。”
贾赦大奇:“我做过?怎么我自己竟是全然不知道呢?老祖宗可有证据没有?”贾母哪里来的证据?方欲斥他几句,又压下去了。偏这会子贾赦又说话了,“这会子倒一家子来了,她贪墨公帐的时候怎么就不是一家子呢?”
贾母知道他不痛快,也恨王夫人贪心太过,休了她的心都是有的。又恨她性子太急,竟是灭了周瑞两口子的口,那盗贼保不齐当真与他二人有牵连,他们一死倒是断了线索去。只是如今委实没法子,这一大家子都指着元春与宝玉两个,不忍她又能怎样?况她挪去的那些也不曾见她自己使,不过是为了孩子罢了。
贾琏这会子也顾不得脸面了,当真就立在贾赦身边细细的将匣子里的书信剔出来,剔一封交与鸳鸯一封、再剔一封再交一封。贾政面上仿佛开了个绸缎铺子,各色颜色都有,倒也有趣。
待他终于剔完了,含笑向鸳鸯道:“多谢姐姐。”
鸳鸯忙福了一福,捧着书信回到贾母身后。
贾母看了看他们,颓然长叹一声:“打今儿起,家里的事儿就交给琏儿媳妇与珠哥媳妇同管。”
幸而此事龚三亦早料到了,贾赦心中愈凉,森森的道:“公帐须得重新使人细查。”
贾母见他面色昏黑几欲翻脸,顿时悔了,方才竟忘了这个大儿子是个混的,当多安抚些才是,忙说:“珠哥媳妇素来不曾理事,让她帮着凤丫头便是。”
贾赦点头:“这个自然,只是公帐须得使人重新细查。”
贾母含泪道:“本是一家子,何苦来,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贾赦冷笑一声道:“老太太是知道我的,我素来不惧什么颜面体面,谁动了我的银子,务必给我毫厘不差的吐出来,否则别怨我不知道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
贾母怒道:“你将府里的名声放在何处?”
贾赦懒懒的道:“却又来!老祖宗既然以为府里的名声比银子更要紧,不如请贪墨了去的人将银子吐出来,名声不就保全了?”
贾母狠狠拿拐杖除了两下地:“你想分家不成!”
贾赦皮笑肉不笑道:“老二想分家也成,只是分家之时账目须得算清楚,若是少了爷一两银子,爷是不怕上公堂的。喊全京城的人来瞧也成啊。”又喊,“琏儿,将你手里的账册匣子拿好了,保不齐来日咱们要打官司,这都是证据。”
贾琏脆生生应了,道:“爹放心,儿子定不会弄失了一件。”
贾母颓然倒在椅子上。这爷俩一个是她儿子、一个是她孙子,她岂能不知?油锅里的钱都能伸手捞出来花了,哪里少得他们的银钱,那都是他们的命呢。可叹家里遭了大劫,连根基儿都毁了去,这个老大竟是丝毫不念着唯有阖府同心方能度过此劫、一头只想拿二房的不是,不禁心灰意冷。半日,终是摆了摆手:“罢了。”拄着拐杖站起来。鸳鸯手里不得闲,忙示意琥珀上前搀扶着,走了。
贾政臊的头都快垂到地下去了,见贾母走了,有心对贾赦说些话,偏半日说不出一句来,终于掩面而去。
他前脚刚走,在外偷窥多时的贾琮“滋溜”一声溜进来,想笑又不敢笑,只用全屋子都能听见的低声说道:“咱们二叔实在是……半点担当都没有。二婶子的事儿竟是让老太太替他扛着。”
贾赦哼了一声,双手背在背后站了起来:“走,去封账,好让你二婶子还钱。”
贾琮欢呼一声,爷仨大摇大摆往帐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