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有一个木匣子,像是樯木的,看着是唐之前宫里的东西……一个康雍时期一个瓷瓶,该是雍王府里出来的东西……还有一个琥珀微雕,唐宋时期,这一点不会看错……我不敢开价,不知道你有多少……”
等着!
周进宝出去,从狗窝下面挖出一个提包来,土都没拍干净直接给拎屋里了,“你看这些够吗?”
这老头一瞧,微微皱眉。这些东西杂的很。不像是人家那金条就是金条,银元就是银元,他这里杂七杂八的什么东西都有,像是金戒指金项链银戒指银耳环,一抓一堆,品质不一,但都比较粗糙。他挠头,“这得折价算。对方可精明了,而且不是没见过钱的主。你这些东西……人家都未必乐意交易。”
周进宝低声道,“他家那东西要是祖传的,只怕是也急着出手呢。这运动看着是过去了,可还会不会再继续,谁知道呢?真要是再来一场,哪里比的上真金白银放在手里安全。东西你拿着去问问,只要能把真东西买回来,我另外谢你。”
说着,就从衣兜里淘出一串碧绿的手串来,“这是谢礼。”
这老头眼睛一亮,这玩意倒是比这些金银更可爱一些。他立马应了,将包的拉链拉起来,“你跟我一道儿走吧,你在门口等着我。”
当然得跟着!周进宝也怕这老东西从自己那包里抓一把密下呢。
因此,他一边应着,一边拎了个布袋,跟着往出走。都进了巷子了,他才交底,“这些东西要是对方还不松口,你再出来。我这个布兜里还有一些,添上试试。”
成!
然后林家的大门就被推开了。林大牛直接撩开帘子,也没言语,直接叫人进屋。
俩孩子在炕上玩,电视又搬到前面来了。一家子都陪着林大牛看戏曲节目,这会子客人来了,电视也没关。
屋里亮堂堂的,借着这光,老头又把三样东西都看了一遍。
确认之后,将包放在桌上,“先看看……”他说着,就自己拉开包来。
林雨桐一撇,就嫌弃的皱眉,“都是一样的?”
老头得叫人家看清楚呀,干脆将包里的东西都倒在炕上。俩孩子一瞧,也跟着嫌弃,可能是江映雪给孩子看过她的首饰,因此,两人十分看不上这东西。
这叫老头更尴尬了,就说嘛,这家子都是见过世面的人。
林雨桐直接将坠子给拎起来了,言下之意,你这个东西换两样吧。
老头忙道:“还有!别急!别急。”
他急匆匆出去,利索的又进来,“这里还有,姑娘悄悄。”
这一包沉的很,该是金多银少。
林雨桐打开布包瞧了一眼,然后递给四爷,四爷一扫,就把布包往方桌里面一推,“得了!就这样吧。这东西难有个准价。好处是,他拿的这个金银都没有标识,还零散……”
没标识就不怕拿出去又麻烦。零散就代表随时能兑换花用,不惹人注意。
林雨桐这才把坠子递给老头,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行吧!跟你们这种人换,比较保险。”
那是那是!都是混饭吃的,不会有背后害人那一套。自己交易完,不会上这一家三口的单位举报去。
他利索的把东西往皮包里一塞,“那就告辞了。”
“出了这个门,我可就不认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后再无瓜葛。”老头说完,朝几人点了头,利索的出去了。
至于那个装着金银的布袋子,他也没要。
人一走,林大牛直接就关了门。
那边,四爷才打开布袋子,“估计那老头压根就没看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
可不!这里面是几件金器,不过是颜色没处理,有些发黑而已。再则,这金器有些变形了,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周进宝估计把这当金疙瘩了。其实这不是,这本身就是古董,真古董。
林大牛凑过去看了看,“明中期的东西?”
对!
随后几天,林大牛把那些零散的金银都给融了,且反复的进行提纯。四爷且想法子修补那几件古董金器。用这件古董金器,少说也能再换两大皮包那样的劣质金银。
林大牛就叹气,“周进宝这样的人……胆大且聪明,就是见识不够。不过他未必能吃多大的亏,元民做的那几件东西我看了,是赝品但也不是一般的赝品。他要真能藏上三四十年出手,还是能值几个钱的。要是遇到识货的,光是那一件琥珀微雕挂件,就未必比那几件金器的价值低。”
林雨桐就笑,到那个时候东西就到小胖手里了。小胖能卖多少钱,那是小胖的运道。
不过林大牛也好奇,“你们俩怎么想起折腾这个了?这事就这一次,再不许干了。要是急需用钱,我去跟你爷爷奶奶说一声,他们手里肯定是有存着的东西的。”
知道!江映民走的时候肯定给江映雪留了防老的钱了,这钱不到最后不许分的。但要是急用,家里肯定拿的出来。
四爷赶紧接话,“不用,就是周进宝打着偷的主意,教训一下而已。要不然折腾这个干嘛?”
那就好!
有钱了,四爷和林雨桐周末陪林大牛去省城的时候就多了起来。每次去,林雨桐都会去那一片的第一家。从夏映雪那里知道,这老太太姓白。
说是这白老太太当年也算是一个颇有传奇性的一个女子。自小被父母卖入青楼,稍微懂事点就从里面逃出去,怕去教堂得到洋人神父的庇护。她在教堂里学洋文,学油画,学钢琴。后认识了许多去教堂的名媛小姐,踏入了上流社会。还因此被一军阀家的少爷瞧上了,可她没答应,自己以卖画为生。因着追求的人多,她的画在一定圈子里很是受人追捧,钱财收敛乐无数。随后就买下她现在所住的房子。不过年过三十了,不知道怎么想的,却跟个演话剧的走了,具体的却无人得知了。再出现就是建国之后了。但这些年她好似也没受多少牵连。有人说跟她的爱人是我D的同志,已经牺牲了。有人说,她应该是私奔的途中救了我D的同志。因此,她被庇护的很好。
究竟如何,这个除了白老太太无人得知。
林雨桐和四爷过来,一是瞧瞧有没有卖房子的,二是看看白家院子里的花草。花草有灵气,有能力管的时候关照一二,别管是不是自家的,瞧着就叫人觉得舒心。
每次来,老太太也不管,她就坐在摇椅上,看着四爷和桐桐在院子里干活。干完活,两人打个招呼离开,老太太也不挽留。
这种默契一直保持着,直到七月中旬了,孩子们放了暑假,两人带着孩子再次去了白家。老太太的坐在花树下,一身素色的旗袍,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绣花鞋,闭目假寐着。听到动静,她微微睁开眼,见是两人,白老太太笑了,“走了一路,热了吧。坐着凉快凉快!”
林雨桐也没客气,把拎着过来的西瓜放边上,“给您泡水里,晚上吃起来就凉了。”
说着,就去开水龙头。然后把手里的帕子打湿,拧干给四爷送过去。
四爷一边擦汗,一边听老太太开着的广播。改革开放了,上面允许南边两个省大胆的尝试。
等林雨桐坐下了,老太太把广播关了,扭脸问四爷,“改革了,也开放了……不会再变了吧?”
不会!
老太太缓缓的点头,似乎是缓了一口气的样子,“那你们说,我要是出国了,还能回来吗?”
出国?
林雨桐不解,“您在国外还有亲人?”
老太太摇头,“不算亲人!他是……我丈夫。”
丈夫不算是亲人吗?
对白老太太来说,分别了这么些年,应该确实不算了吧。
“我当年突然决定嫁给他!着了魔一样。我们从这里离开,在南边定居,确实过了两年舒心的日子。”老太太看着满院子的花木,“在南边,我们的院子也是这样的……看见你们在院子里干活,就像是看见了当初的我们。我们在小院里结婚,天地为证,我们结为夫妻。”
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他接到电报,说是母亲病危,希望见他最后一面。他这一走,就再没回来。我去他的老家找过他,老家的人都说,他们一家早在之前就启程去了香港……我想,他应该是被骗回去的。”
后来呢?
“后来……后来的很长时间,我都不信她抛下我走了,没留下只言片语。我到处找他,我甚至想着,他是不是去了延AN了。于是,我就追着去找了。半途中,救了几个人,却也伤了自己,肚子里五个月的胎儿没了。伤养好了之后,也解放了。遍寻不到,我就回来。一直守在这里,总想着,他回来也有个找我的地方。这么些年了,一直没有音讯。上个月,A省华侨会来了两人,说是受他的委托找我的……要开放了,港商好似能回来了。”她目光平静的看着林雨桐,“你要是我,你去不去?”
林雨桐挑眉,“若是他跟您一样,这些年也这么守着……那就去。若是他已子孙绕膝,那边不去也罢。”
老太太一下子就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她长叹一声,“不过,A市希望我去南边,他们找到当初我们住过的小院了,且已经修缮好了。那边气候宜人,比这边养人,希望我过去颐养天年。”
林雨桐就有了猜测,只怕她当年救的那几个人,如今恢复工作,在南边任职呢。若是如此,她过去能得到更妥当的照顾。
“决定了吗?”她先问。
老太太就看她的院子,“你们喜欢这里?”
“您出去问一声,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都喜欢。”
他们的喜欢跟你们的喜欢不一样,“你们珍惜这里的一草一木,可对别人就未必了。”
林雨桐也跟着左右看看,“这里是您买下来了,您在这里这么多年……默默的守着……”
白老太太摇头,“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喜欢这里。这么些年我为什么连个朋友都没有?甚至相熟的人都早已不来往了?为什么的?因为这里的人都知道我的过往……所以,当年毫不犹豫的跟她去了陌生的地方,我就是想着要重新开始。为什么回来了?为什么不喜欢还守在这里呢?因为怕他回来找着我。现在知道他找的见了,这房子和院子,这里的一切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她朝屋里指了指,“他喜欢钢琴,我给他一架,他却并不高兴。那是因为我是用别的男人的钱给他买的。我这种所谓的画家……不过是被男人追捧出来的。跟楼子里那些唱曲的姑娘其实并没有不同。那一架钢琴买回来……他没碰过。我那时候就懂了,他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房子,这院子,不喜欢有人知道我的过往……”
林雨桐皱眉,嘴角动了动没言语。这个男人叫她很不喜欢,你介意她的过往,何必跟她在一起。本来一个女人在乱世中求存就不容易,她费尽心机才攒钱买了这么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可因为他的出现,他的离开,生生把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变成了折磨人的牢笼。
但这话她没法说,白老太太一生坎坷,到了这个岁数还有什么看不破的呢!
她说要走,其实也是想破了这个牢笼吧。
“您还要住回当年你们住过的老院子?”她这么问。
老太太哈哈就笑,“以前的故友帮我重新盖了房子,那院子早已大变样了。”她说着,就郑重的看了四爷一眼,“小金呀,这院子对我没有意义了,我想给他找个归宿。”这话一出,她怅然良久,“你们是这三十年来,唯一的踏进这个院子的客人。”
林雨桐的嘴微微张开,想想,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房子我赠与你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在我死后,劳烦你们跑一趟,替我料理身后事。我有几位故友,可故友也有老的时候。人到了这个岁数,谁先走谁后走,说不准的。我对故友有恩,对人家无恩。因此,我怕将来指望不上。只能拜托给你们。”
房产过户的时候可以说是赠送的,但四爷和林雨桐又怎么能白白的拿了人家的房子。
老太太八月上旬就走,过户之后,桐桐将家里的金银连同那几件古董金器都给老太太放行李里,这些东西以现在的价钱来说,已经远远的超出这个房子本身的价值了。
谁知道送走老太太一周之后,还没等桐桐有工夫再去整理房子里的东西,省华侨办的工作人员带着两个穿着短袖打着领导的男人来家里了。两人一口粤语,“我们是受白女士所托,交托给您一些东西。”
林雨桐一看,当时她给老太太她退回来一部分。将那几件金器古董留下了,却把这些金银都给退回来了。
怎么说呢?林雨桐之前给的比房价高,这是还人家馈赠的情分。也是自家无心占便宜。如今,对方留下那些古董,怎么说呢?按照如今的价格算的话,老太太算是低价把房子卖给了自己和四爷。她把古董当做礼物:我赠你房子,你赠我古董。
成了这么一种性质。
然后还委托对方给自己带了一封信,信上只几句话,说了三件事:第一,他没娶,这些年也是孑然一身。第二,对方说,越是年纪大,越是反思己过。当年那个人白发鬓鬓了,却郑重的为当年的事致歉。第三,对方不走了,陪她一起在当年的小院里共度余生。
老太太最后说:余生不长,他所言是真是假不欲追究。许是孤独的时间太久了,有个人忆往昔并不是一件坏事。人生只剩归途,是与非,得与失,已经不重要了。
林雨桐便笑了,叫那两人给老太太捎话:您嘱托的事情不会因为别的变故而改变。
是说后事的事!这话只老太太听的懂。
她能想象得到,老太太听了这话露出的豁达的笑意。
客人送走,林雨桐将箱子又合起来了。她觉得这个老太太很会办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了金银,说是交托的。便是省里陪同的人,也绝对不会想到这本就是林雨桐的。最多只是回去嘀咕一声林雨桐走运:得了房子还得了钱,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动。
而过了一道手之后,林雨桐再拿出这个东西来用,便不会有人往别的方面去想。‘赠送’来的财产也是合法的收入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