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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才进了荣国府角门,就听全福说起缮国公家的事。正要指派全福去做事,就见林之孝慌慌张张地从外头进来了。
林之孝进来就说:“二爷,我正在薛家跟红玉说话,就听人说修国公家不好了。”
“你可是听错了?是缮国公家,不是修国公家吧?”全福笑道。
林之孝忙说道:“错不了,修国公家忙着打发人要向薛家送东西,偏生薛家不敢收。这么瞧着,可不就是修国公家不好了?”
“缮国公、修国公、治国公。”贾琏心道这几家都跟贾家一样,是袭了三代没个撑得起门户的国公家,底子早空了,如今被连根拔起,怕也只能在八公中惊起波澜。想着,就踱步向荣庆堂去。
才一进荣庆堂,就见里头人心惶惶,丫头婆子惴惴不安地看他。
“慌个什么,又不是咱们家出事?”贾琏冷笑一声,先令丫头婆子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就顺着游廊进了上房。
上房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贾母坐在榻上,大抵是心里不安稳,就令芳官、蕊官、藕官跪在榻后,邢蚰烟、薛宝琴坐在她左右,叫众人将她那又宽又大的榻塞得严严实实。
贾母左手边,站着脸色苍白的贾政、宝玉、贾环、贾兰,并几个陈也俊留下的男孩;贾母右手边,站着的则是心神恍惚的王夫人、李纨、元春、许青珩、迎春、史湘云。
“外头的事,你都知道了吗?”贾母紧紧地搂着宝琴问。
贾琏笑道:“已经知道缮国公、修国公、治国公三家不好了。”
“竟然还有治国公家!”贾母几乎昏厥过去,索性她身后就是芳官,芳官忙替她揉着太阳穴。
贾政急道:“速速去打听打听这三家究竟怎样!”
“老太太、二老爷不用慌张,这事牵扯不到咱们家头上。”贾琏镇定地说道。
贾政忙说道:“咱们四王八公家同气连枝……”
“二老爷说的都是老黄历了,自我送了祖父棺椁从金陵回来,咱们荣国府就跟其他几家只有面上来往了——不过,若是二叔、二婶背着我,偷偷与那几家来往了……”
“断然没有这等事。”贾政忙否认,想起王夫人来,就去看王夫人。
王夫人哼哼唧唧地说道:“先前想跟那几家来往,偏生并没有那么多的银钱往外撒。”
贾母缓过气来,笑说道:“这么说,那几家的事,跟我们没有关系了?”见贾琏点了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就拍了拍薛宝琴、邢蚰烟的肩膀,笑道:“方才说薛家二爷要来,走,咱们去园子里等着他来,看他又弄了什么花样过来。”
邢蚰烟脸上微微泛红。
薛宝琴心知贾母要给邢蚰烟、薛蝌做媒,便嬉笑着搀扶贾母起身。
芳官等见贾家并没牵扯其中,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嘻嘻哈哈地,就令人抬了软轿来,簇拥着贾母向园子里玩笑去。
贾政见贾母事不关己地走了,犹豫着,就问贾琏:“先前,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打发人过来,说要商议缮国公家的事,联名恳请主上宽宥,琏儿,你意下如何?”
贾琏说道:“自然要回绝了,何必清清白白得往那泥水坑里滚呢?”
贾政点了点头,又觉那三家是来请贾琏商议,并不是请他,于是就也撒开手不管,领着自己那一房人去了。
待屋子里只剩下许青珩、迎春两个,许青珩替贾琏理了理衣裳,笑说道:“吓死人了,一日里就有三家不好,饶是不相干的人,也吓了一跳。”忽地望见门外妙玉探头,便引贾琏去看。
贾琏扭头,见是妙玉提着个颜色素净的大大包裹自己艰难地打了帘子进来,就说道:“你要告辞么?跟奶奶说一声,雇了车就走吧。”
妙玉尴尬地进退两难。
许青珩推了推贾琏,笑道:“她的婆子丫鬟都留在周家,你叫她向哪里去?”又问妙玉,“是什么事?”
妙玉提着包袱上前来说道:“我这有些茶碗,也值一些银钱,还请琏二爷替我交给石公子,缮国公府不好了,有些银钱打点人,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贾琏依稀记得妙玉有些名字古里古怪的茶具,见她主动拿出,就令小丫头靛儿拿出去叫赵天梁转交给石光珠。
靛儿答应着,就接了包袱提着出去。赵天梁才从客栈回来,拿了包袱,就又向客栈赶去,到了那客栈房中,望见石光珠醒来后躺在床上长吁短叹,便对他说道:“亏得人家仙姑仁义,你瞧,你出了事,人家就急赶着叫人送了东西来。”拿着包袱就要给石光珠看。
石光珠偏生不去接。
赵天梁看他面如死灰的样,就解开包袱给他瞧,本当是金银细软,谁知是些茶盅茶碗,也不识货,就说道:“这些要当,也能当下一二百两。”
石光珠豁地从床上站起来,也不看里头,就扯着包袱将那些茶盅茶碗往地上摔,边摔边冷笑说:“她这是要看我笑话呢!她这是在荣国府里穿金戴银,拿着二百两来砸我的脸呢!”
只听见叮当几声,包袱里那些或是碧玉所制、或是葫芦雕琢的茶具便都碎在地上。
赵天梁口中连连说可惜,心想石光珠勾搭妙玉时定然是温文尔雅的,如今这副模样,慢说妙玉,就连贾母院子里的傻大姐也瞧不上,又见锦衣卫来捉拿石光珠,就避让在一旁。
那锦衣卫却是随着西宁郡王来的,西宁郡王进来后,望见一地碎片,一边令人捆了石光珠,一边俯身去捡地上碎片,恰望见晋王恺珍玩几个字,就错愕地说道:“莫非怕朝廷将这些抄去,你便将它碎了?可恨可恨,实在该将你罪加一等。”
石光珠因要请西宁郡王求情,就忙说道:“王爷为何这样说?”
“难道你不知此物价值连城?”
石光珠两耳发聩,张口结舌,万万没想到寄人篱下的妙玉竟然藏了这么些好东西,见西宁郡王似乎十分欣赏那些,又见不得妙玉被贾琏据为己有,更想着倘若妙玉随了西宁郡王,兴许她吹一吹枕边风,西宁郡王便饶恕了他们石家,于是忙对西宁郡王说道:“王爷,这些是个很懂得茶道的女子,见我家不好,便送来的。”
“既然是人家送来,你为何又碎了它?”西宁郡王冷笑道。
石光珠忙说道:“并非有意要碎的,王爷,我虽不好,但那女子实在是有情有义,还请王爷替我去荣国府探望探望她。她是带发修行的道姑,王爷若是能将她接进西宁王府,就是她的造化了。王爷不知,那女子恍若红梅花一样,虽看着冷淡,但内里……”
“行了。”西宁郡王握着碎片,已经猜着是一件遇人不淑的情事了,先令人仔细地绕开碎片,随后仔细地将碎片捡到包袱中,这才令人将石光珠拉出去,到了外头,令锦衣卫将石光珠送到缮国公府关押起来,带着碎片走在街上,一时想着去会一会那女子,就忘了身后还跟着十几个锦衣卫就上了宁荣大街。
谁知还没到荣国府门前,先有那胆小怕事的,就在贾政那东边花园子里吆喝道:“去缮国公家抄家的西宁郡王带着锦衣卫过来了!”
这一声后,就见东边花园子里鸡飞狗跳起来,贾政吓得茶水泼在衣襟上,哆哆嗦嗦地不敢出周姨娘房门;王夫人慌慌忙忙地领着湘云藏东西,昔日不敢叫湘云看见的金银细软,全不管不顾地拿了出来,又叫了元春、抱琴帮忙,将那些金银细软,都拿出来往地里头埋;贾环望见家里乱成一团,又慌张又窃喜,暗道就抄了他们,只剩下他这五皇子小舅子才好。若将贾琏抄了,荣国府就归他了。
于是贾环记挂着贾琏给他的那巴掌,也不藏东西,见元春生的豆儿挡了他的路,丫鬟奶娘又吓得不知向哪里去了,想着元春那般待他不如吓唬吓唬她,于是就提着豆儿倒着栽在水缸里,然后急赶着向外跑去,在自家黑油大门外撞见西宁郡王的车马,就豁出去横在路中间跪着,慷慨地说道:“王爷,快去抄我们家吧,我们太太正忙着往地里埋东西呢。”
西宁郡王正遐思有那样器具的女子当是何等风华,见马前忽然冒出一形容猥琐之人,便愣住,“你是何人?”
“王爷,我是五皇子的小舅子贾环。王爷,我们家那些事,我都知道,王爷要找人作证,只管叫我来说就是。”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西宁郡王头回子知道五皇子的小舅子姓贾,又望见一道黑油大门内,一个中年男子哆哆嗦嗦地出来,就指着地上贾环问他:“这是五皇子的小舅子?”
贾政紧紧地抿着嘴,惶恐地说道:“小儿无知,胡言乱语,王爷别放在心上。”
贾环忙说道:“王爷,这是我们家老爷,就是他一直装糊涂,任凭我们家太太胡作非为!”
贾政气极,看在西宁郡王面上并未动弹,许久,又见贾环张着嘴要将王夫人做下的事说出,便快步上前,扬手就给他一巴掌,骂道:“混账东西,胡沁什么?”又惶恐地问西宁郡王:“王爷要向西边宣旨吗?实不相瞒,我们与西边荣禧堂分家已久,我虽是叔父,但对那边的事,一无所知。倘若琏儿犯下什么事来,王爷只管秉公执法。”
西宁郡王哑然失笑,暗道这父子二人竟是一脉相承,于是说道:“并不是来宣旨的,不过恰有些事,要来荣国府说一说。”
贾政深吸了一口气。
贾环愣愣地跪在地上,暗道既然主上冷厉风行地抄了缮国公府、修国公府、治国公府,怎不将荣国公府也一并抄了?这样谁也没他这五皇子小舅子身份高。
“虽是如此,但我奉劝政老爷一句,你这儿子,实在是个祸根,趁早撵出去吧——不然,五皇子出府,得知有那么一个小舅子,不知要如何看待政老爷呢。”
贾政哆嗦着嘴,嘴上答应下来,心里却舍不得。
正恭送西宁郡王向西边去,忽然听见府中一声哀嚎,随后就听见元春悲戚地喊:“豆儿!”
正不知出了什么事,就见元春抱着浑身是水的孩子疯疯癫癫地跑出来。
“怎么上大街上了?”贾政才斥责一声,忙要遮住元春头脸,就见那孩子歪着脑袋。
“你干了什么?你这该死的东西!”元春跑过来,就向贾环脸上抓去。
贾环忙向一旁躲闪。
“老爷,他害了豆儿!”元春哭道。
贾政向后踉跄一步,见外孙果然面无生气,抬手就向贾环脸上扇去。
“不是我,你们都冤枉我!”贾环心道怎么就不是抄家呢?
“快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贾政望见秦显过来,就哆嗦着用手指向贾环。
“我的豆儿!”元春顾不得体面,坐在大街上哭了起来。
“打,狠狠地打!”贾政忙要去扶元春起来。
元春推开贾政,指着贾环说:“老爷肯不肯将这东西送官?”
“不是我,都冤枉我!”贾环心虚地叠声说。